又品了两盏茶，闲谈片刻，张侍郎便起身告辞。
神色间还带着几分被苏明允敲打后的不自在。
姜弘亲自将张侍郎送至前门外。
待他回转时，却发现苏明允并未一同离去。
反而己悠然自得地坐回了原位，手中拈着一枚棋子，正垂眸打量着棋盘上的残局。
他坐的位置，恰好能透过那扇半开的雕花窗，瞥见屏风后一抹若隐若现的裙角。
“相爷？”姜弘有些意外，拱手道，“今日劳烦相爷拨冗前来，实在……”
“无妨。”
苏明允抬眸，唇角噙着温雅笑意，语气随意自然。
“这局棋甚是有趣，胜负未分，姜公若不介意，不若你我手谈一局，将这残局走完？”
宰相开口，姜弘岂会拒绝，连忙道：“相爷有此雅兴，姜某自当奉陪。”
说着便重新落座。
屏风后，姜禾原本见张侍郎走了，苏明允却没动，心中正有些嘀咕。
又见他特意选了那个位置坐下，视线似乎总若有若无地扫过这边，更觉不自在。
她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想悄悄转身离开。
她刚挪动脚步，裙摆擦过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厅内，苏明允仿佛全然未觉，指尖落下一子，声音清润地开口，话题却转得极其自然：“说起来，方才张侍郎提及永宁侯府……本相倒是想起一事。”
姜禾的脚步瞬间顿住。
“哦？相爷请讲。”姜弘执子沉吟，随口应道。
“听闻侯府近日为那漕运差事西处奔走，似乎寻到了某位郡王门下。”
苏明允语气平淡，如同闲聊家常。
“只是那位郡王，前日刚因御前失仪，被陛下申饬，闭门思过。侯府这番打点，怕是……要落空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棋盒中轻轻拨弄着白玉棋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继续道：“不仅如此，侯府急于求成，似乎还在漕粮押运的人手上动了些手脚，安插了几个不甚得力却花费甚巨的自家子弟。此事若被御史台知晓，怕就不只是差事落空那么简单了。”
屏风后，姜禾的耳朵几乎要竖起来了，方才那点不自在和想走的念头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又挪回原位。
恨不得把身子贴到窗棂上。
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姜弘闻言，执棋的手停在半空，面露诧异。
他倒不是诧异侯府的境遇，而是诧异——
这位向来不涉无谓闲谈的宰相大人，何时变得如此……八卦？
还这般详细地将别家隐私说与他听？
他抬眼看向苏明允，却见对方神色自若，目光专注地落在棋盘上。
仿佛真的只是随口分享一件无关紧要的朝野趣闻。
姜弘心中虽有疑惑，但面上不显，只顺着话头叹道：“竟有此事？侯府行事，确是急躁了些。”
“是啊。”
苏明允淡淡应了一声，落下一子。
“棋错一着，满盘皆输。世事如棋，皆是如此。”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评点棋局。
姜弘心中微动，隐约觉得宰相今日此举颇有深意。
但一时又摸不透。
只得按下心思，专心应对棋局。
而屏风后，姜禾听得心潮起伏，眼中光芒闪烁。
侯府倒霉，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更重要的是，苏明允透露的这些消息，对她和姜家而言，可是极为重要的情报！
甚至……或许能加以利用？
她越发凝神细听，浑然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方才还觉得“无趣”想走。
苏明允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再次定在屏风后的身影，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嗯，这步棋，走得恰到好处。
棋局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
苏明允落子从容，言语间却总是不经意地抛出几句关于永宁侯府近况的“闲话”。
看似随意点评朝野趣闻。
实则句句精准。
将侯府如今的窘境、潜在的危机，乃至他们背后可能依仗的势力与正在面临的麻烦，都轻描淡写地勾勒了出来。
姜弘起初还有些疑惑，但很快便品出了味道。
这位宰相大人，哪里是单纯来下棋闲聊的？
分明是借着棋局，不动声色地向屏风后那位传递消息呢！
他心中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顺着话头应和，偶尔也“不经意”地补充一两句自己从商路听来的风声。
屏风后，姜禾听得全神贯注，一双明眸越来越亮。
侯府急于填补亏空，甚至不惜动用有问题的漕粮人手。
这简首是送上门来的把柄！
若是运作得当，不仅能彻底绝了侯府日后纠缠的可能，说不定还能让姜家在某些生意上……更进一步？
她正想得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棂上的雕花。
厅内，苏明允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专注，唇角微弯，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话锋却忽然一转，声音温润依旧，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不过，侯府如今自顾不暇，想必也再无心力纠缠旧事。姜姑娘能从此事中脱身，远离是非，倒也是幸事一桩。”
他这话像是总结，又像是某种安抚。
姜弘闻言，立刻点头附和：“相爷说的是。小女能得清净，姜某便安心了。”
苏明允微微颔首，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掠过屏风方向，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只是，经此一事，姜姑娘的婚事，怕是短期内不宜再提。风口浪尖，易惹非议，还需静待风波平息才好。”
他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完全是一副为姜禾名声着想的姿态。
姜弘深以为然：“相爷考虑周全，姜某也是此意。”
屏风后的姜禾微微一怔，随即撇了撇嘴。
不过，眼下她确实也没心思考虑什么新婚事，侯府这个烂摊子，还有苏明允透露的这些信息，足够她好好消化谋划一番了。
棋局终了，苏明允优雅起身告辞。
姜弘亲自将他送至府门外，看着那辆玄黑色的马车平稳驶离，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位宰相大人，心思之深，手段之妙，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他转身回府，经过那扇雕花窗棂时，故意咳嗽了一声。
姜禾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思索的神色，眼神却亮得惊人。
“都听到了？”姜弘看着女儿，语气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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