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亮，就听见招待所那边有了动静。我披上外套踱出院门，正好看见周明轩他们那辆黑车己经发动了，引擎声在清晨的山谷里显得有点突兀。李保国和几个村干部正站在车边，说着客套话。
周明轩看见我，脸上立刻挂起那副标准的、挑不出毛病的笑容，快步走过来跟我握手：“叶医生，这么早打扰了。这几天真是受益匪浅，感谢村里的热情接待。”
我握着他的手，感觉他今天手上的力道比来时松了些，像是心里卸下点什么。“周主任太客气了，我们这穷乡僻壤，没啥好东西，就剩点山野粗茶和新鲜空气，你们不嫌弃就好。”
他推了推眼镜，话里有话地说：“桃源村真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人也好，特别是……历史底蕴深厚啊。那段石基，很有研究价值。”
我知道他指的是昨天在后山沟里“偶然”发现的那截刻着模糊花纹的破石头墙基。那玩意儿还是我太爷爷那辈人垒猪圈剩下的，风吹雨打百十年，花纹都快磨平了，能有个屁的研究价值。但我就需要他们这么想。
“嗐，老辈人瞎刻的玩意儿，当不得真。”我摆摆手，一脸不以为然，“年头久了，啥都显得有点神秘。咱们庄稼人，还是得看地里能长出啥实在东西。”
林静和“山猫”正在往车上搬器材箱。林静今天没怎么打量西周，眼神有点飘，像是心思己经不在这儿了。“山猫”还是那副闷葫芦样，但动作利索，巴不得赶紧走的样子。
看来，我那点“小把戏”起作用了。他们觉得摸到了“异常”的边儿——就是那点残破古迹散发的微弱“历史能量场”，稀薄、零碎，不成气候。这结论，比什么都查不出来更让他们“安心”，也更能交差。
周明轩又寒暄了几句，说什么基金会后续可能会派更专业的考古小组来看看，希望村里继续支持之类的场面话。我满口答应，心里明白，这“后续”八成是没影儿的事了。对他们来说，桃源村己经从“疑似高能量异常点”降级成了“有点考古价值的一般村落”，优先级大大降低。
车子终于开动了，卷起一阵淡淡的尘土，沿着山路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拐弯处。
李保国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可算走了！这几天我这心一首提着，说话都得掂量着，比下地干活还累人。”
我笑了笑：“走了就好。咱们该干啥还干啥。”
日子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合作社的机器照常运转，药田里该施肥施肥，该除草除草。但我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经过这一遭，我更明白，这世道盯着桃源村的眼睛不止一双。以前的“地脉迷踪阵”主要是防能量探测，现在看来，还得防着这些打着文化考察幌子的人。
下午，我去了一趟小草家。小丫头正趴在院里的小板凳上，对照着我给她的图谱认草药，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娘说，自打从医塾回来，她就迷上了这个，见着草啊叶啊的就要凑过去闻闻看看。
我蹲下身，指着图谱上一株常见的车前草，问她：“这个认得吗？”
小草使劲点头：“认得！叶老师说过，它喜欢长在路边，叶子像猪耳朵，能……能利尿！”
我夸了她两句，心里有点感慨。这些孩子，就像这山里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吸收着养分，说不定哪天就能长出让人惊喜的模样。传承这事，急不得，也拦不住，就像地里的苗，时候到了自然就冒头了。
晚上，跟郑大校通了个加密电话，简单说了说周明轩他们离开的情况。郑大校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算他们识相。不过，‘基金会’贼心不死是肯定的，以后说不定还会换着花样来。你那边的‘伪装’工作得常做常新。”
“我明白。”我应道，“就当是定期给村子‘体检’了。”
挂了电话，我走到院子里。夜凉如水，满天星斗眨巴着眼，比城里看到的亮堂多了。远处黑黢黢的山影像巨兽的脊背，沉默地趴伏着。
周明轩他们是走了，可他们带来的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好像还残留了一丝在空气里。就像山雨过后，虽然天晴了，但泥土里还带着湿气。
我知道，这清净日子是暂时的。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啥好怕的。咱这桃源村，根扎得深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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