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墙内外，死寂被伤者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撕破。血腥与焦臭混合着硝烟的刺鼻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篝火噼啪，映照着劫后余生却毫无喜色的面孔。
新荆娘成了最忙碌的人。她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衬，用煮沸后稍凉（取自墨矩滤轮产出、草木灰味尚存的“净水”）的布条，为伤员清洗包扎。疤脸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失血让他脸色灰败，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瘦猴肋下被划开一道口子，石墩额头肿起鸡蛋大的包。更惨的是几个被溃兵刀矛所伤的流民，伤口在湿热环境下迅速红肿发烫。
“脓…有脓了…” 一个妇人看着自己男人腿上翻卷的伤口，声音发颤。
新荆娘眉头紧锁。没有金疮药，没有消炎的草药。她只能将草木灰仔细撒在清洗后的伤口上（利用其微弱的碱性抑菌），再用干净的布条紧紧捆扎。这法子粗糙原始，能否活命，全看天意和伤者自身的命硬。死亡的阴影并未因溃兵退去而消散，它以另一种更缓慢、更折磨的方式，在营地里弥漫。
疤脸靠在石头上，看着新荆娘为自己重新包扎渗血的肩头，声音沙哑：“死了七个…伤了十一个…能打的…剩不到一半。” 他眼神扫过溪边——墨矩像一尊石像般枯坐在滤轮旁，怀里死死抱着那个空瘪的皮囊，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又扫过石壁下——吕烽依旧无声无息，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雷火’…还能弄吗？” 他问，语气复杂。
新荆娘手上动作不停，声音低沉：“墨矩最后一点家底，炸没了。” 她顿了顿，“而且，动静太大。这次吓退了溃兵，下次…可能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墨矩的世界一片死寂。怀里的皮囊空了，那点让他安身立命、甚至能带来毁灭力量的“雷火”残渣，随着那一声闷响化为乌有。指尖残留的硝磺气味，是唯一的念想。
“硝…硫…炭…” 他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浑浊的眼珠里，混乱的迷雾被一种病态的执着刺穿。他猛地站起来，不再看那滤轮，如同梦游般在营地里游荡。鼻子像猎犬般抽动着，手指在潮湿的地面、石缝、甚至烧焦的矮墙残骸上摸索。
新荆娘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但没有阻止。此刻的墨矩，像一根绷紧的弦，任何干扰都可能让他彻底崩断。
墨矩最终停在矮墙缺口外那处被“雷火”炸得焦黑的区域。他蹲下身，不顾地上残留的血污和焦炭，用手指捻起一撮颜色发白、带着刺鼻咸涩气味的泥土，凑到鼻子下贪婪地嗅着，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墙…土…硝！” 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嘶哑的音节。被爆炸高温反复灼烧过的土壤，析出了微量的硝酸盐（硝土）！
他不再犹豫，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疯狂地用手刨挖那些颜色异常的焦土，小心地收集到一块相对干净的兽皮上。接着，他又扑向营地角落堆积的、尚未完全燃尽的草木灰烬堆，将那些白色的灰烬也仔细刮下。最后，他冲到溪边，不顾浑浊，用陶罐舀起水。
新荆娘默默递过来一个相对干净的陶盆。墨矩看也不看，将收集的焦土、草木灰倒入盆中，加入溪水，用一根木棍疯狂地搅拌！浑浊的泥浆在盆中旋转。他等待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盆底。
不知过了多久，泥浆沉淀。上层是相对清澈的液体（含有溶解的硝酸钾和碳酸钾），下层是沉淀的泥沙和未溶解的杂质。墨矩小心翼翼地将上层液体倒入另一个容器，然后将其放在篝火余烬旁缓慢加热蒸发！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们不懂墨矩在做什么，但经历过“雷火”的威力，无人敢轻视这个疯老头的任何举动。
水汽蒸腾，液体渐渐浓缩，盆底析出了一层细小的、带着咸味的白色晶体——**粗制的硝**！虽然杂质极多，产量微乎其微，但这无疑是墨矩在绝境中重新点燃“雷火”希望的第一粒火星！
石壁下，吕烽的意识并未沉睡，而是沉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深渊。
剧痛如同永恒的底色，吕布的凶魂在深渊中咆哮冲撞，李维的理性则在破碎的记忆和感知碎片中艰难穿行。营地里的声音——伤者的呻吟、新荆娘冷静的指令、墨矩搅动泥浆的哗啦声、篝火的噼啪——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传来，模糊而扭曲。
然而，一种奇异的“视觉”却在黑暗中逐渐清晰。那不是眼睛看到的景象，而是基于他强大的空间感知能力和对营地环境的记忆，在意识深处重构的**三维立体模型**！他能“看”到矮墙的缺口、溪流的走向、篝火的位置、每一个流民模糊的身影轮廓，甚至能感知到墨矩面前陶盆中液体蒸腾的温度变化！
更关键的是，他捕捉到了新荆娘与疤脸之间那无声的凝重，流民眼中深藏的恐惧与迷茫，以及墨矩在硝土提炼成功后，那枯槁面容下压抑的、近乎疯狂的兴奋。
**流民需要方向，需要组织，需要…一个核心！**
一个念头在吕烽混乱的意识中逐渐凝聚。他无法说话，无法动弹，但他有这独特的“脑图”视野！他尝试着，将精神力如同无形的画笔，在这片意识构建的三维模型上“绘制”：
* 在矮墙几个关键薄弱点，用意识“标红”！
* 在溪流上游一处隐蔽的石坳处，意识“勾勒”出一个更隐蔽的临时营地轮廓！
* 在流民中几个相对健壮、眼神尚存锐气的人影（包括那少年猎户）身上，意识“聚焦”！
* 在墨矩收集的粗硝旁，意识“投射”出硫磺矿石和木炭的模糊影像！
这并非精确的蓝图，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废槊：我的东汉志》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更像是一种带着强烈意图的**环境标记与人员指向**！信息量庞大而粗糙，如同在黑暗中泼洒的颜料。
这一次，他没有将意念强行“砸”向某个特定目标。而是如同在深海中点亮一盏微弱的灯，将这幅标记了危险、退路、人力和资源的“**营地心渊图**”，以他为中心，无声地、持续地向西周辐射开去！
新荆娘正蹲在疤脸身边，查看他肩头的伤势。突然，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带着凉意的东西扫过她的脑海。紧接着，一幅极其怪异、难以言喻的“图像”或“感觉”浮现出来：
* 矮墙东侧那段摇摇欲坠的部分，在她意识中异常“刺眼”！
* 溪流上游石坳的隐蔽位置，莫名地让她觉得“安全”！
*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少年猎户和另外两个汉子，觉得他们格外“醒目”！
* 墨矩身边那点粗硝旁，硫磺矿和木炭的模糊念头一闪而过！
“？！” 新荆娘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石壁下的吕烽！他的身体依旧沉寂，但新荆娘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意志正从那个方向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营地！
疤脸也皱紧了眉头，他同样感到了异样，一种被“注视”和“标记”的不适感，尤其当他的目光扫过矮墙缺口时，一种强烈的“危险”感挥之不去。他烦躁地扭动身体，却说不清缘由。
最震撼的是墨矩！他正痴迷地看着陶盆底那点白硝，吕烽的“脑图”辐射扫过他时，他浑身剧震！那幅标记了硫磺和木炭的影像碎片，与他脑中混乱的“雷火”配方瞬间产生了共鸣！他猛地抬头看向吕烽，又低头看看白硝，眼中爆发出比发现硝土时更炽热、更明悟的光芒！“硫…炭…火！” 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仿佛抓住了开启宝藏的最后一把钥匙！
而那个少年猎户，在“脑图”扫过时，身体再次僵硬。这一次没有杀戮指令，却有一种清晰的“被选中”、“被关注”的感觉，混杂着一丝指引他向上游石坳方向“看”去的意念。他迷茫地望向那个方向，心中莫名的恐慌被一丝奇异的安全感取代。
营地陷入了另一种诡异的寂静。没有语言交流，但一种基于吕烽意识辐射的、无形的“认知场”悄然形成。新荆娘的眼神从震惊到凝重，再到一种冰冷的决断。她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在“脑图”辐射下感到异样的流民耳中：
“疤脸，带人加固矮墙东段，用石头，塞满！塞实！”
“虎子（少年猎户），阿木，铁头！你们三个，跟我去上游看看。”
“墨矩，” 她看向那枯槁的身影，“你要的硫磺和炭，我们会想办法。”
命令清晰，指向明确，首指“脑图”标记的核心！流民们下意识地行动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意志引导，恐惧依旧，迷茫未消，但行动却有了方向。他们不知道这方向从何而来，却本能地觉得…这或许就是唯一的生路。
吕烽的意识在深渊中感受到流民的行动，如同冰冷的机械齿轮开始按照他预设的轨迹咬合运转。吕布的凶魂似乎对这种“掌控”感到一丝餍足，暂时平息了咆哮。李维的理性则在疲惫中评估着这脆弱“脑图”的效能与代价。一丝微弱的掌控感，在无边的剧痛中，如同毒药般令他沉溺。
余烬未冷，心渊己开。这由意识绘制的无形之图，是求生的罗盘，还是操控的枷锁？
老熊沟边缘，一处可以俯瞰下方溪谷的高坡密林中。
两匹健马喷着响鼻，不安地刨动着蹄下的腐叶。马背上，是两名身着轻便皮甲、外罩深灰斗篷的骑士。他们的装备精良，马侧挂着角弓和箭囊，腰间是制式环首刀，气质彪悍而警惕，绝非张鲁溃兵可比。
为首骑士约三十许，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他透过枝叶缝隙，死死盯着下方溪谷中那片刚刚经历血火的流民营地。他看到了：
* 矮墙缺口处的焦黑与狼藉。
* 营地内伤员的惨状和流民脸上未散的惊恐。
* 溪边那个形如枯槁、正对着陶盆发呆的老头（墨矩）。
* 以及…几个流民在新荆娘的带领下，正警惕地向上游石坳方向探索。
“屯长，看那爆炸痕迹…像是‘雷火’？” 旁边年轻的骑士低声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张鲁妖道弄出的玩意儿？可怎么会在这群流民手里？”
被称作屯长的精悍骑士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如刀，扫过营地，最终定格在石壁下那个被严密守护、一动不动的人影（吕烽）身上片刻，又移回墨矩身上。
“不像张鲁的路数…太糙。” 屯长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老头…有点意思。还有那个领头的妇人，不简单。” 他取出一个皮质水囊，灌了一口，眼神闪烁，“丞相（曹操）大军即将平定汉中，最忌惮的就是张鲁妖道的‘妖法’和流窜山野的悍匪。此地的‘雷火’和那个懂行的老匠…是隐患，也可能是…功劳！”
他收起水囊，最后看了一眼下方营地，特别是墨矩和石壁下的吕烽。
“撤。此地不宜久留。速报军侯：老熊沟发现疑似掌握‘雷火’粗技的流民匠人及余众，战力孱弱但手段诡奇，曾击退小股张鲁溃兵。请令定夺，是剿…是抚！”
两骑调转马头，如同融入林间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被马蹄踏碎的腐叶和一片更庞大、更致命的阴云，无声地笼罩在老熊沟上空。
(http://www.220book.com/book/7VU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