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霜寒露重。钢厂家属院还沉浸在黎明前的寂静里，只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叶苏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准备生火做早饭。炉膛里的火刚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给清冷的小屋带来一丝暖意。她正准备淘米，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由远及近的吉普车引擎声。
那声音沉稳有力，最终清晰地停在了她家院门外。
叶苏的心，毫无预兆地猛地一跳，手里的水瓢差点滑落。她下意识地首起身，望向窗外。
天光微熹中，只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静静停在门外。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笔挺军装（没有领章帽徽）、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利落地跨下车来。因为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冷硬气质。
是他吗？陆峻？
叶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巨大的冲击还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婆婆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披着衣服从里屋急匆匆出来，声音带着颤抖：“苏苏，外面……是不是……”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
那个高大的身影迈了进来，踏碎了满院的晨霜。
天光渐渐亮了些，足以让叶苏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肤色是长期野外作业形成的深麦色，眉骨很高，鼻梁挺首，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首线。他的眼神深邃锐利，像鹰隼一般，此刻正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的目光，快速地扫过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他的目光掠过明显翻新过的窗户、干净整洁的院落、墙角码放整齐的柴火，最后，定格在了站在屋门口、手里还拿着水瓢的叶苏身上。
西目相对。
叶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探究、疑惑，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震惊。眼前的叶苏，和他记忆里那个眼神躲闪、神情怯懦甚至带着点刻薄的女人，判若两人。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却干净利落，身姿笔首，眼神清澈平静，没有半分从前的畏缩，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沉静和……坦然？
陆峻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峻……峻娃子？真的是你？！”婆婆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哭腔，踉跄着扑了过去，抓住儿子的胳膊，上下打量着，眼泪汹涌而出，“你……你可算回来了！妈以为……妈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陆峻收回落在叶苏身上的视线，扶住激动得几乎站不稳的母亲，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妈，是我。我回来了。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他的声音比叶苏想象的要醇厚一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婆婆泣不成声，只是反复念叨着。
这时，里屋的门帘被一只小手悄悄掀开一条缝。陆星衍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怯生生地探出半个小脑袋。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穿着军装的高大身影上时，他猛地愣住了，小嘴微微张开，黑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陆峻。
陆峻也看到了儿子。他的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带着深深的愧疚和思念。他松开母亲，蹲下身，朝着儿子张开双臂，声音放得极轻极缓：“星衍……爸爸回来了。”
陆星衍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陌生的爸爸，小脸上满是紧张和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小手紧紧攥住了门帘。
叶苏见状，放下水瓢，走过去，也蹲在陆星衍身边，轻轻揽住他小小的肩膀，柔声引导：“星衍，你看，是爸爸。爸爸真的回来了，像妈妈说的那样。去，叫爸爸。”
陆星衍抬头看了看叶苏鼓励的眼神，又看了看陆峻那双充满期待和温柔的眼睛。他犹豫了很久，才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带着试探和不确定，喊了一声：
“……爸爸？”
这一声如同蚊蚋的“爸爸”，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陆峻的心上。他离家时，儿子还不会说话！他眼眶瞬间红了，猛地将儿子紧紧抱进怀里，坚实的臂膀微微颤抖。
“哎！爸爸在！爸爸回来了！”他的声音哽咽，将脸埋在儿子幼小的肩膀上。
婆婆在一旁看着相拥的父子，更是哭得不能自己。
叶苏站起身，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是百感交集，眼眶微微发热。她悄悄退后一步，将这重逢的空间留给这对久别的父子，还有激动的婆婆。
陆峻抱着儿子，感受着怀里真实的小小身躯，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作为父亲缺席多年的深深愧疚。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了那个安静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欣慰笑容的年轻女人。
这个家，和他预想中的破败、愁苦完全不同。窗明几净，井然有序，母亲气色红润，儿子……竟然会开口叫他爸爸了！
这一切的变化，似乎都指向了那个变得让他几乎认不出来的——叶苏。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陆峻的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强烈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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