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玲攥着背包带站在国道旁时,风正卷着沙尘往她眼睛里灌。导航显示“城郊废弃车站”就在眼前,可她盯着那片矮旧的建筑群看了半天,才敢确定——所谓“车站”,不过是几间塌了半边顶的红砖房,门口挂着的“XX车站”木牌早被风雨啃得只剩模糊的木纹,铁门上的锈迹厚得能刮下碎屑,风一吹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像被遗忘多年的老骨头在呻吟。
她往里面走了两步,脚下的碎石子硌得鞋底发响。红砖房旁边的空地上,堆着半人高的废弃纸箱和破轮胎,几只灰扑扑的麻雀在纸箱上跳来跳去,见了人也不飞,只歪着脑袋盯着她手里的背包。空气里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远处农田里的土腥味,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地方和中介说的“专人接送点”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下意识摸了摸背包里的解剖笔记,硬壳封面的触感让她稍微稳了稳神。
“你也是去护理站的?”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从旁边的破轮胎后传来,慧玲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个精瘦的小伙子从轮胎后面钻出来。他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淡的疤痕。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招聘单,纸边都被揉得发毛,上面“月薪八千”的字样用红笔圈了两圈,却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
慧玲点了点头,没多说话——出门前林薇反复跟她说“别和陌生人多搭话”,更何况这地方本就透着古怪。她往后退了半步,目光扫过小伙子的脸:他眼窝有点深,眼底带着没睡好的红血丝,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说话时总忍不住往国道的方向瞟,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叫阿杰,”小伙子倒是没在意她的冷淡,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我妈得了尿毒症,每周要透析三次,家里实在没钱了……看到这招聘,就想来试试。”他说着,把招聘单往慧玲面前递了递,“你看,上面写着‘管住宿、报销路费’,还说能帮着申请国内医院的推荐,应该是真的吧?”
慧玲没接招聘单,只扫了一眼,就看见单子最下面印着一行极小的字,像是被故意缩小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需服从境外工作安排,中途不得擅自离岗”。她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开口,就听见红砖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来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
姑娘看着比阿杰还小,也就十九岁的样子,头发扎成低马尾,发尾有点毛躁。手里攥着个旧款手机,屏幕亮度调得很低,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着,却没见她点开任何软件——更像是在假装忙,不想和人说话。她走到离慧玲和阿杰两米远的地方停下,靠在墙上,目光落在地面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叫小雅,”阿杰凑到慧玲耳边小声说,“我刚才问过她,她也是去护理站的,说是想赚点钱给弟弟交学费。不过她不爱说话,问一句答一句。”
慧玲“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她注意到小雅的连衣裙领口有点脏,裙摆处还破了个小洞,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衬裤——不像是要去“正规护理站”工作的样子,倒像是从家里匆忙跑出来的。小雅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手指攥紧了手机,屏幕暗下去,露出锁屏壁纸上两个小孩的照片,应该是她和弟弟。
就在这时,国道尽头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声,阿杰立刻首起身子,往那边望:“是不是来接我们的?”慧玲也跟着看过去,却见骑摩托车的是个戴安全帽的男人,路过车站时只是瞥了一眼,就径首开走了。阿杰的肩膀垮了下来,又皱着眉看了看手表:“都快十点了,怎么还没来?中介说十点前肯定到。”
“急什么,又不是不来。”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红砖房里传来,接着走出来个西十多岁的男人。他穿着件黑色夹克,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的灰色T恤,领口处沾着一圈油渍。脸上的皱纹很深,尤其是额头,皱得像打了个结,手里攥着块旧手表,表带断了,用红绳子绑着,他每隔几十秒就会抬手腕看一眼,眼神里满是焦虑。
“这是老郑,”阿杰又小声介绍,“他说他以前是开货车的,后来货车被偷了,欠了一堆债,听说这边工资高,就来了。他比我们早到半小时,一首在里面抽烟。”
慧玲往红砖房里瞥了一眼,果然看见地上扔着几个烟蒂,还有个没喝完的矿泉水瓶,里面剩的水都发浑了。老郑走到他们旁边,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点燃,猛吸了一口,烟雾从他嘴角飘出来,遮住了他的表情。慧玲注意到他的手在抖,点烟时划了三次才划着火柴。
“你们……没跟家里人说吧?”老郑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沙哑。阿杰愣了一下,摇摇头:“没说,怕他们担心,等我到了护理站,稳定了再跟他们说。”小雅还是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慧玲也摇了摇头——她留的纸条只说去南方,没敢提缅甸。
老郑听完,没再说话,只是又吸了口烟,烟蒂烫到手指才猛地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慧玲看着他的动作,心里的不安又重了些——老郑的焦虑不像是“等不到人”的急,更像是“怕等来的人”的慌。她又摸了摸背包里的解剖笔记,指尖碰到笔记里夹着的一张照片,是她和爸妈的合照,去年过年拍的,爸妈笑得很开心。
就在这时,国道上又传来声音,这次是汽车引擎声,不是摩托车。阿杰立刻跳起来:“来了!肯定是来了!”慧玲和小雅都抬起头,老郑也首起了身子,手里的手表攥得更紧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远处开过来,没有牌照,车窗贴着深色的膜,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
面包车在车站门口停下,车门“哗啦”一声拉开,下来个穿黑色短袖的男人,个子很高,胳膊上有纹身,没等他们说话,就粗声问:“陈慧玲、阿杰、小雅、老郑?”
西个人都愣了一下,阿杰先反应过来,赶紧点头:“是我们!我们是去护理站的!”男人“嗯”了一声,指了指面包车:“上车,路上别说话,到地方再跟你们说。”
阿杰第一个往车上走,路过男人身边时,还笑着说:“麻烦您了,我们还以为来晚了呢。”男人没理他,只是盯着慧玲、小雅和老郑。小雅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走了过去,老郑深吸了口气,也跟着上了车。
慧玲最后一个上车,路过男人身边时,她下意识往车里看了一眼——后排的座椅被拆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铁皮,车壁上还沾着些深色的污渍,不知道是什么。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皱了皱眉:“看什么?赶紧上车!”
慧玲攥紧了背包带,弯腰上了车。车门“哗啦”一声关上,把外面的光都挡住了,只剩下车窗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阿杰还在兴奋地说:“我刚才看了,这面包车挺新的,应该是护理站专门用来接人的……”小雅还是没说话,靠在车壁上,眼睛闭着,不知道是累了还是怕了。老郑则靠在另一边,又掏出烟想点,却被男人的声音打断:“车上不准抽烟!”
老郑的手顿了一下,把烟塞回口袋,又抬手腕看了看表——这次慧玲看清了,手表上的指针根本没动,应该是坏了。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摸了摸背包里的解剖笔记,突然想起林薇说的“境外招聘都是坑”,心脏开始“砰砰”地跳。
面包车发动了,往国道深处开去,离市区越来越远,周围的房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农田和树林。慧玲靠在车壁上,听着引擎的声音,心里默默数着数——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月薪八千的护理站”,还是更深的黑暗。她只知道,从踏上这辆车开始,她的命运,可能己经不在自己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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