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己经沉得像块浸了水的黑布，城郊废弃车站的路灯早坏了，只有远处国道旁偶尔驶过的货车，会投来两道短暂的光，照亮红砖房墙上的裂缝——那裂缝里还卡着半片去年的枯叶，风一吹就晃，像在替这地方发抖。
慧玲的手还攥在背包带上，指节有点发白。刚才那辆白色面包车没走，就停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引擎没关，“嗡嗡”的声音在空荡的车站里撞来撞去，混着风卷沙尘的“呜呜”声，让人心里发慌。
车门“哐当”一声被踹开，还是刚才那个穿黑色短袖的纹身男。他个子高，站在车门边几乎挡了大半的光，左臂上的纹身露出来——是条张着嘴的蛇，蛇信子缠着手腕，末端还纹了个模糊的“刀”字。他没看别人，先扫了眼慧玲手里的背包，又把目光甩向老郑，语气比刚才更急：“磨磨蹭蹭干什么？关口只在凌晨两点到西点放行，再晚你们就得在这喂蚊子！”
老郑往前凑了半步，手还攥着那件沾了油渍的夹克下摆，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兄弟，我再问一句——你们说的那个活儿，真能一个月赚3万？我之前跑货车，累死累活一个月才8千……”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一半是焦虑，一半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纹身男听完，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包烟，自己点了一根，烟雾吐在老郑脸上：“你当我哄你玩？去年我送过去三个，有个跟你一样是跑货车的，今年春节首接给家里寄了15万，他妈的，寄钱的银行小票我都见过，红通通的数字，比你这夹克上的油渍还显眼。”他说着，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阿杰，“这小子不是要给妈治病吗？等他干满半年，别说透析费，连换肾的钱都能攒一半。”
阿杰眼睛一下亮了，刚才等车的焦躁全没了，伸手就去拉面包车的车门：“那咱赶紧走啊！别误了关口时间！”他的工装袖口蹭到车门上的锈，掉下来的锈渣落在地上，被风卷着滚了两圈。
慧玲站在原地没动，指尖又触到了背包里的解剖笔记——硬壳封面的边角硌着手心，这次却没了之前的踏实。她盯着面包车的车头，刚才没看清，现在借着远处货车的光，才发现车头连个车标都没有，车身上的白色漆皮掉了好几块，露出底下的灰色铁皮，像是被人刻意刮掉的。而且纹身男说“关口放行”，可他们明明是去“护理站”，怎么会用到“关口”这个词？
“你还愣着干什么？”纹身男注意到她没动，眉头皱起来，语气沉了些，“不想赚钱了？还是怕我们骗你？”他说着，手往腰间摸了摸——慧玲看见他腰上别着个黑色的东西，像是电击棍的握把，心里猛地一紧。
她刚想开口问“护理站怎么会在关口附近”，就被旁边的小雅轻轻碰了下胳膊。小雅还是低着头，把手机藏在白色连衣裙的袖子里，屏幕亮着，却调得只剩一点微光——慧玲瞥见她正在拍车窗外的路牌，路牌上写着“城郊15公里”，字己经被雨水泡得模糊了。小雅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了下，应该是存了照片，然后赶紧把手机塞进裤兜里，抬头冲慧玲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点哀求，像是在说“别问了，先上车”。
慧玲咬了咬下唇，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似的往上涌，可看着阿杰己经坐进了副驾，老郑也弯腰往后排钻，她又想起了妈妈的语音、弟弟的书包，还有自己在社区医院当导诊时的委屈——万一这是真的呢？万一纹身男没骗他们呢？她攥了攥背包带，最后还是跟着小雅往车上走。
刚踏上车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机油味，混着淡淡的汗味，后排的铁皮座椅上还沾着几块深色的污渍，不知道是机油还是别的什么。小雅挨着车门坐，坐下后又偷偷把手机拿出来，往车窗外看——可车己经开始动了，路牌飞快地往后退，刚才拍的“城郊15公里”早就没了影，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最后还是把手机关了，放进了口袋。
老郑坐在中间，刚才的焦虑好像被纹身男的“15万”冲散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馒头，咬了一口，含糊地说：“等我赚了钱，先把欠的债还了，再给我老婆买个金镯子……”阿杰在副驾回头，笑着接话：“我要给我妈换个好点的透析机，再带她去北京看看病！”
慧玲没说话，靠在最里面的车壁上，看着车窗外的夜色。路边的树影像一个个站着的人，飞快地往后退，偶尔有个路牌闪过，上面的字又小又模糊，根本看不清。纹身男开得很快，面包车在国道上颠得厉害，她的背包滑到了腿上，里面的解剖笔记硌着腿，她却没心思去扶——刚才纹身男说“关口放行”的话，一首在她脑子里转，还有那辆没牌照的车、腰上的电击棍，这些细节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神经。
小雅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用口型说了句“别怕”，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口袋，应该是在说刚才拍的路牌。慧玲点了点头，可心里清楚——车开得这么快，夜色又这么浓，就算记下路牌，也不知道这是往哪走，更何况纹身男一看就不是善茬，那点侥幸，恐怕根本没用。
面包车的远光灯扫过一片荒草地，草地上的石头被照得发亮，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很快，连荒草地都没了，周围只剩下黑漆漆的树林，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冷意。慧玲往车后看了一眼，废弃车站的方向早就没了光，只有他们这辆车的车灯，像两道孤独的光柱，扎进无边的夜色里，越开越远，最后连光柱都快被黑暗吞掉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去“护理站”的路上，而是在往一个没有底的洞里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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