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刑场，师徒几人继续西行。得大势比丘心境己不同往日，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皆与心性修行相联系。他时时常思：众生为何明知是苦，却仍造作恶业？心念为何如此难以掌控？
这日午后，一行人来到一条大河边。河面宽阔，水流湍急，唯有渡船可过。渡口处聚集了不少等候渡河的商旅，其中一伙商人格外显眼——他们货物堆积如山，个个衣着光鲜，为首的是个中年胖子，手指上戴满金戒指，正高声指挥着脚夫搬运货物。
“快些快些！今日必须过河，明日一早就要赶到市集！”胖商人不断催促，额上渗出细汗。
慧明法师轻轻摇头，对得大势低语：“你看此人，虽拥有万贯家财，可曾有一刻安心？”
得大势细观那商人，果然见他眉宇紧锁，眼神闪烁，虽指挥若定，却透着一股焦躁不安。
渡船来了，是一艘不小的木船，但商人们的货物实在太多，船公皱眉道：“得分两趟运，一次装不下这么多。”
胖商人顿时急了：“不行！市集明早开市，耽误了时辰，这批货就折价了！”他塞给船公一把铜钱，“想想办法，一次过！”
船公掂量着手中的钱，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那就多装些，但人得下来几个，等下一趟。”
商人们争执起来，谁也不愿留下看货。最后胖商人决定：“全都上！货在人在！”竟不顾船公劝阻，强行让所有人货同船。
慧明法师上前合十：“施主，贪一时之利，恐遭不测啊。”
胖商人不耐烦地挥手：“和尚莫管闲事！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能不如你懂？”
船终于离岸，因超载严重，吃水极深，在湍急的河流中摇摇晃晃。得大势站在岸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艘危船，心中莫名不安。
果然，船至河心，一个急流打来，船身剧烈倾斜。船上人惊叫起来，混乱中货物移位，船终于不堪重负，开始下沉。
“救命啊！”呼救声顿时响成一片。
岸上众人乱作一团，有扔绳索的，有找船只救援的。但那水流太急，落水者很快被冲散。
得大势不会水，只能焦急地在岸邊徘徊念佛祈祷。慧明法师却淡定而立，目视河面，轻声念诵经文。
约莫半个时辰后，落水者陆续被救起，清点人数，竟少了三人，包括那胖商人。又过片刻，下游传来呼声，胖商人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他手腕上还紧紧抓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据说里面装着他最值钱的珠宝。
得大势目睹这一切，心中震撼难言。那商人至死不放手的钱袋，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
“师父，他为何如此？明知危险，为何还要冒险？”得大势声音微颤。
慧明法师长叹：“无明所覆，贪欲驱使，不见危险，只见利益。众生大多如此，被眼前欲乐所迷，不见长远利害。”
次日，师徒继续赶路，至一村落借宿。村中正有一场热闹的婚礼，新婚夫妇郎才女貌，看似天作之合。村民都说这是村里近年来最般配的一对。
得大势看着新婚夫妇幸福的笑容，不禁想起前些日子那对反目投河的夫妻，心中暗叹：为何开始时恩爱甜蜜，最终却会变得仇恨相加？
一个月后，师徒行脚再次经过这个村子。得大势特意打听那对新婚夫妇的消息，却得知一个令人唏嘘的消息：小夫妻竟己反目成仇，新娘子跑回了娘家。
细问之下，原是为了一串传家玉佩。新郎母亲将传家宝传给儿媳，新娘不慎打碎玉佩，婆婆责备几句，新郎护母心切，说了重话，新娘觉得受了委屈，一气之下离去。
得大势见到那新郎时，他正独自坐在院中喝闷酒，面色憔悴，全无当日神采。
“不过是一块玉佩，何至如此？”得大势轻声问。
新郎抬头，眼中满是红丝：“师父你不懂，那是我家传了五代的宝物，她竟如此不小心！我说她几句，她还顶嘴...”
得大势合十道：“玉佩可贵，还是夫妻情分可贵？”
新郎怔了怔，随即烦躁地挥手：“你们都这么说！但我这口气咽不下！”
当日下午，得大势又见到跑回娘家的新娘子。她哭诉道：“我不是故意的，他就那样凶我！成亲前说什么永远疼我，都是假的！”
得大势看着这对因嗔恨而分离的鸳鸯，心中涌起深深的无力感。明明相爱，为何会被一时嗔怒蒙蔽，看不到更大的损失？
晚上，得大势将这些疑惑向慧明法师请教：“师父，日间那对夫妻，明明可以互相谅解，为何选择怨恨？河中的商人，明明可以安全渡河，为何选择冒险？心念为何如此难以控制？”
慧明法师盘坐在蒲团上，目光慈祥：“你己看到问题的关键。众生之心，如狂象野马，无缰无绳，随意奔窜。被贪嗔痴三毒驱使，不能自主。”
“可有控心之法？”得大势急切地问。
“有。但需先明心性本质。”法师缓缓道，“心本清净，如明月在天；烦恼如云，遮月之光。不是月失光明，是云遮眼目。”
得大势若有所悟：“所以不是心恶，是心被遮障？”
“正是。”法师点头，“贪财商人，非天生贪吝；反目夫妻，非本性仇恨。皆因无明覆心，不见真实，随境转念，造业受苦。”
得大势沉思片刻，又问：“为何明白道理，却仍控制不了心念？我有时也知嗔怒不对，但气头上就是忍不住？”
慧明法师微笑：“这就是修行的意义。知与行之间，有极大距离。犹如知道糖甜，须亲尝方知真味；知道心性，须实修方得受用。”
次日清晨，得大势在村外林中静坐，尝试观察自己的心念。他发现自己即便在静坐时，心念仍如猿猴般跳窜不停：想起昨日那对夫妻，心生怜悯；想起沉船商人，心生恐惧；想起自己出家前的种种，又生起一丝留恋...
他试图让心静下来，却发现越想静心，杂念越多。一时间，无数思绪涌上心头。
慧明法师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轻声道：“初修心者，如治洪水，宜疏不宜堵。见念起，不随不拒，只是知晓，自然息灭。”
得大势请教：“如何能做到不随不拒？”
法师道：“这需有善巧方便。我早年云游时，曾遇一位高僧，传授‘念佛摄心’之法，以佛号为锚，系住乱心。可惜我根器不足，未能深入。”
得大势心中一动：“念佛摄心？”
“正是。”法师目光深远，“以一声佛号，摄万念归一。念至极处，能所双忘，自然心佛不二。这是极为殊胜的方便法门。”
得大势顿时生起极大兴趣：“师父可否传授此法？”
慧明法师却摇头：“我于此法修习不深，不敢妄传。但听说西方有位阿弥陀佛，专弘此法。若有缘，你或可亲闻究竟。”
正说话间，忽见村中喧哗起来。原来那对新婚夫妇的双方家人竟大打出手，为那破碎的玉佩争执不休，险些闹出人命。
得大势远远看着这场闹剧，心中悲悯更甚。明明是一桩小事，却能引发如此大的冲突，让原本的亲家变成仇人。
“看见了吗？”慧明法师轻声道，“心如明镜，物来则现，物去则空。但众生认物为真，执影为实，故生贪嗔，造业无穷。”
当晚，得大势在禅坐中再次尝试观察心念。他想起日间种种，心潮起伏。忽然间，他仿佛明白了一点：心念如流水，强行阻止只会激起更大波澜，但若能有一样东西系住心念，或许就能渐渐平静。
他想起慧明法师提到的“念佛摄心”，便试着轻声念诵“南无阿弥陀佛”。初时心念仍在纷飞，但渐渐地，一声声佛号如锚般沉入心海，杂念似乎真的少了些许。
虽然这只是初步体验，得大势心中却生起一丝希望：或许真有方法能够摄持心念，不随境转。
夜深人静，得大势跪在佛前，发愿道：“愿我早日得遇真法，悟得摄心之道，不仅自度，更能帮助一切被无明所惑的众生！”
窗外，一轮明月突破云层，清辉洒落，仿佛在回应他的誓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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