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既视感
医院的灯光白得发脆,像刚从冰面揭下的薄霜,把走廊切割得支离破碎。消毒水混着福尔马林的冷意钻进鼻腔时,美朵指尖还攥着峰的衬衫袖口——那是她上周刚熨过的浅灰衬衫,袖口还留着她熨烫时不小心压出的细痕,此刻却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凉。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停车场踉跄到这里的,只记得签文件时,油墨洇透了指腹,那些“知情同意”的字眼在眼前转成黑团,首到“抢救中”的红灯骤然熄灭,门推开的瞬间,全世界的声音都碎成了渣。
“……我们尽力了。”
医生的话像隔了层浸了水的棉絮,她只看见对方嘴唇动着,“高处坠落”“颅内出血”这些词飘过来,却扎不进她冻住的脑子里。首到被人扶着去见峰,看见白色被单盖到他胸口,她才敢伸手碰他的脸颊——那点凉意像去年冬天他替她接雪时的温度,当时他笑着说“雪化在手里才不冷”,现在却冷得她指尖发颤。眼泪没声音,只顺着下巴往下掉,砸在被单上洇出小墨点,像他以前在笔记本上画的神经元图谱,细密地织着疼。
葬礼后回家,玄关的声控灯灭了,只剩客厅窗户透进来的路灯光,在地板上投了道细长的影。美朵弯腰换鞋时,指尖先碰到了峰的灰色拖鞋——鞋尖沾着点草屑,是上周带尘尘去公园时,他蹲下来帮女儿捡风筝蹭的,当时还笑说“草籽要在鞋上发芽了”。她把拖鞋摆回鞋柜第二层,和以前一样靠里放,指尖扫过鞋帮时,突然想起他总说“拖鞋要摆齐,不然尘尘会绊倒”,现在鞋摆得再齐,也没人会弯腰替女儿扶稳摇晃的小身子了。
夜里热牛奶,美朵的手刚碰到奶锅,就下意识往旁边多拿了个杯子——是峰常用的陶瓷杯,杯壁上有道细纹,是去年他陪尘尘搭积木时,被积木砸出来的。她往杯里倒牛奶,手一抖,奶液漫过杯口,才想起他早就不用喝热牛奶了。以前每晚这时,他总会从书房走出来,凑过来蹭她的手背:“还是我老婆热的牛奶甜,比实验室的速溶咖啡强一百倍。”现在厨房只剩微波炉的嗡鸣,她握着两个杯子,把多余的那杯倒进水槽时,奶液溅在瓷砖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更频繁的是“既视感”。傍晚整理客厅,暮色漫进来时,她总觉得峰就坐在那张单人沙发里——他以前总爱把脚搭在茶几上,手里的书反扣在膝盖,书页间还夹着尘尘画的小太阳。有次她走过去想抽走书,他突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小糊涂虫,没看见我在等你一起看书?”现在她走过去,指尖碰了碰沙发扶手,还能摸到他以前靠过的地方残留的温度似的,可一打开灯,沙发上空空荡荡,只有那本《神经科学导论》反扣在那里,页码停在他上次看到的78页,书页间的小太阳,边角己经卷了。
她偷偷找过心理医生,医生说这是创伤后的“代偿性幻觉”,是大脑织的安慰。她点头把药放进抽屉,却总在暮色降临时故意慢半拍开灯——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想多留一秒,像以前他加班晚归时,她总会留盏客厅的灯等他。
首到那个周末下午,美朵终于敢推开书房的门。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地板上刻出细条的光,书架上的书还保持着峰整理的样子:左边是专业书,右边是尘尘的绘本,中间夹着他们的结婚照。她蹲下来,指尖拂过书脊,摸到那本《神经元图谱》时,书页间突然飘下张照片——是峰大学时的样子,白衬衫领口敞着,站在梧桐树下,手里举着片黄叶子,笑得牙都露出来。
美朵的指尖先碰了碰照片上他的袖口,那里沾着点淡褐色的渍——是第一次约她去公园时,买冰淇淋蹭的,当时他慌慌张张用纸巾擦,越擦越脏,还红了耳根。眼泪砸在照片边缘,晕开了背后他用钢笔写的“9月12日,风很软”,字迹里的温柔,和现在书房里的阳光一样,暖得人发疼。
“妈妈。”
尘尘的声音突然传来。她坐在地毯上搭积木,小手拉了拉美朵的裤脚,奶声奶气的,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爸爸说书房的窗户要关好哦,还要把纱窗扣紧,不然会有蚊子咬妈妈。”
美朵的指尖顿在照片上,心跳漏了一拍。她缓缓蹲下去,膝盖碰到地毯上的积木,发出轻响,像去年峰陪尘尘搭积木时,不小心碰倒塔的声音。“尘尘……你刚才说什么?”她的声音发紧,指腹碰了碰女儿的脸颊,怕自己听错。
“爸爸说的呀。”灿尘眨巴着大眼睛,伸手拿起一块蓝色积木——是峰以前总用的那块,边角被磨得光滑,“爸爸说妈妈上次开着窗改稿,风把稿纸吹得乱飞,他捡了好久才理好,还看到妈妈写的‘明天给尘尘买草莓’,让我提醒妈妈别忘啦。”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美朵的回忆里。她想起上个月的一个晚上,自己确实开着窗改稿,风卷着稿纸落在地板上,峰回来时没开灯,蹲在黑暗里一张张捡,月光落在他背上,像披了层薄纱。他把稿纸递过来时,还笑着捏她的鼻子:“小糊涂虫,再忘关窗,就要罚你给我煮奶茶啦。”
现在尘尘模仿着他的语气,皱着小眉头拖长调子说“小糊涂虫”,连捏鼻子的小动作都像极了他。美朵的双手轻轻握住女儿的肩膀,指腹能摸到她小肩胛骨的弧度,怕攥疼她,又不敢松开。阳光从百叶窗缝里挪了挪,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她突然想起峰以前总说“尘尘的手像小爪子,握着特别暖”,现在这只小爪子正攥着她的手指,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峰的一模一样。
“爸爸还说,”尘尘突然凑近她的耳朵,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在说秘密,“我的积木搭得比上次好,他要奖励我一颗草莓味的糖。”
美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却笑着把女儿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尘尘的发顶,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是峰选的草莓味,说女儿喜欢。怀里的小身子软软的,像抱着一团暖乎乎的云,而那句“草莓味的糖”,像峰从时光里递过来的温柔,轻轻落在她心上。
她看着书房里反扣的书、窗台上的花盆、地毯上的积木,突然觉得那些“既视感”不是幻觉——是峰没说完的话,没陪完的时光,正借着女儿的声音,一点一点,回到她们身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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