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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梆子亮嗓镇混混

小说: 河北梆子   作者:十羚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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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河的日头坠得快,像被谁从柳梢头猛地拽了一把,刚还把戏台照得晃眼的金辉,转眼就沉到对岸的芦苇荡里,只留半片天烧得通红,把后台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斑驳的木墙上晃荡,像极了戏台上没卸完妆的角儿。

煤油灯挂在褪色的戏箱角,灯芯跳着豆大的光,灯油味混着草药的苦香,在窄小的后台里漫开。老梆子蹲在长条凳前,后背弓着,像块被岁月压弯的老松木。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袖口磨出了毛边,左手捏着块撕成条的粗布,右手食指蘸着青瓷碗里的草药汁——那是他今早天不亮就去漕河对岸的山上采的蒲公英,捣了半天才出这么点汁,绿莹莹的,透着股子涩味。

狗剩儿趴在凳上,后颈的伤口还渗着血,粗布褂子被染出一片暗褐,像块干硬的泥渍。他脊骨绷得紧,肩膀微微抖,却没哼一声,只把脸埋在胳膊肘里,露出的后脑勺上,那道月牙形的疤在灯光下泛着浅淡的光,疤边的头发被血粘住,一缕一缕的。

“疼就说,憋着干啥?”老梆子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没了往日骂人的冲劲,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他把草药汁往伤口上敷时,手指轻得像怕碰碎了戏台子上摆的瓷花瓶——那是当年春桃在时,特意从镇上瓷窑订的,现在还摆在戏箱最上层,谁都不许碰。

狗剩儿的肩膀颤了颤,声音闷得像堵了层棉花:“不疼……俺皮实。”

老梆子没说话,只把粗布条慢慢缠上去,手指绕着布条打圈时,能看见他指节上的老茧——那是拉了西十年板胡磨出来的,硬得能刮下木头屑。缠到第三圈,他的手突然顿了。

灯芯“噼啪”炸了个火星,光晃了晃,照在狗剩儿后脑勺的月牙疤上。老梆子的眼神沉了下去,像漕河底积了多年的淤泥,里面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想起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傍晚,漕河的风裹着水汽,一个穿短褂的小子趴在他腿上,后颈也有这么道疤,也是月牙形的,那小子还跟他说:“叔,俺以后也要跟你学拉板胡,跟春桃姐搭戏。”

“发啥愣?”狗剩儿察觉到他的停顿,抬头想回头看。

“别动!”老梆子的声音突然提了点,又很快压下去,手指继续缠布条,系结时却比刚才松了些,“以后别这么傻,命比戏台重要。春杏有俺护着,轮不到你冲在前头。”

狗剩儿把头埋得更低,粗粝的手指抠着凳腿的木纹,把原本就不平整的木头抠得更毛糙。他想起昨天下午的事——三秃子带着两个混混堵在戏班后门,手里拎着根断了头的扁担,指着春杏的鼻子骂:“小娘们,敢挡老子的路?今天不把你那戏服撕了,老子就不姓王!”

春杏攥着水袖往后退,脸都白了,却还嘴硬:“你敢!这戏服是俺娘传的!”

三秃子就笑,笑得一脸横肉抖:“传的?我看是偷的吧!你爹那老梆子,指不定从哪儿摸来的破烂,糊弄漕河人呢!”说着就伸手去拽春杏的戏服。

他当时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了,把春杏往身后护,跟三秃子扭打在一起。三秃子的扁担砸在他后颈时,他只觉得一阵麻,却还是死死抱着三秃子的腿,首到春生听见动静跑出来,三秃子才骂骂咧咧地走。

“俺不能让她受欺负。”狗剩儿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清楚了点,“春杏是唱梆子的好苗子,要是让三秃子伤着了,要是戏服被撕了……俺对不起春桃婶。”

老梆子的手猛地攥紧了布条,指节泛白。他站起身,踢了踢凳腿,把青瓷碗里剩下的草药汁倒进旁边的土盆里,声音又硬了回去:“以后再敢冲在前头,俺就把你赶出台班,让你回你那破草棚子去。”

话虽狠,可他转身去收拾药罐时,却从戏箱最底层摸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几块麦芽糖——那是前几天镇上赶集,他特意给春杏买的,现在却塞到了狗剩儿手里:“拿着,含着能压疼。”

狗剩儿捏着麦芽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黄澄澄的糖块,甜香混着草药的苦香,钻进鼻子里。他抬头想道谢,却看见老梆子己经走到戏箱旁,掀开最上层的盖子,盯着里面的瓷花瓶发呆,背影在灯光下,竟有些佝偻。

煤油灯的光晃了晃,戏箱上贴着的“张家班”三个字,是用红漆写的,年久失修,漆皮掉了不少,露出底下的木头原色,像道没长好的疤。

漕河的天彻底黑透时,风裹着水汽往岸上吹,把村口小卖部的蓝布幌子吹得“哗啦”响,像谁在后台偷偷扯着布帘。小卖部的灯是十五瓦的白炽灯,光昏黄得很,照在地上的烟蒂上,泛着油腻的光。

三秃子叼着根烟,蹲在小卖部的石阶上,脚边扔了七八个烟蒂,有的还冒着火星,被风一吹,火星子往旁边的草堆里滚,吓得小卖部的王婶赶紧用脚踩灭。

“你就不能小心点?”王婶手里拿着块抹布,正擦着柜台,语气里满是不满,“这草堆离小卖部这么近,烧起来咋办?”

三秃子把烟蒂往地上一碾,鞋底蹭得石子“咯吱”响,吐了口唾沫:“烧了才好,省得碍眼。”他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戏台,黑糊糊的,像个蹲在那儿的鬼影,眼神里满是怨毒——去年庙会,他在戏台旁边摆摊卖糖画,本来生意挺好,结果张家班唱《穆桂英挂帅》,春杏的嗓子一亮,村民都往戏台跑,他的糖画一个没卖出去,最后全化了,赔了不少钱。

“俺跟你说,”三秃子突然凑到王婶跟前,声音压得低,却故意让旁边几个纳鞋底的老太太听见,“昨天那疯傻子,就是跟着张家班的狗剩儿,跟俺动手时,怀里还护着张春杏的戏服!那戏服指定是偷的,不然凭啥张家班能撑这么久?你看他们戏班,天天吃糙米饭,哪有钱做这么好的戏服?”

王婶皱着眉,手里的抹布停了:“三秃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春杏她娘春桃,当年可是漕河的名角儿,那戏服是春桃在时就有的,俺还见过春桃穿那戏服唱《天女散花》呢,水袖一甩,好看得很。”

“见过?你啥时候见的?”三秃子立马抬杠,声音提得更高,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春桃死了快二十年了,你记性这么好?再说了,就算是春桃的,指不定也是老梆子当年偷来的!春桃当年名声好,多少人想跟她搭戏,老梆子凭啥能娶她?还不是靠耍手段!”

旁边纳鞋底的李老太停下手里的针,叹了口气:“三秃子,老梆子不是那样的人。当年春桃生病,老梆子天天去山上采草药,夜里守在床边,眼睛都熬红了,这些俺都看在眼里。”

“看在眼里?你看见的是表面!”三秃子从兜里掏出包烟,往旁边一个叫二柱子的年轻人手里塞,“柱子,你跟张家班熟,你说,他们戏班是不是快揭不开锅了?前几天你是不是看见老梆子去镇上杂货铺赊米了?”

二柱子接过烟,摸了摸头,有点犹豫:“是……是赊了袋米,可老梆子说过几天就还。”

“还?他拿啥还?”三秃子拍了下二柱子的肩膀,声音更响了,“现在戏班没人看,他连饭都吃不上,还咋还?说不定那戏服就是他偷来卖钱的,现在没卖出去,就拿来给春杏穿,糊弄咱们漕河人!还有张春杏那嗓子,听着亮得邪乎,保准是靠药催的,不然哪能天天唱都不哑?俺邻居家的闺女,也是学唱戏的,天天练,嗓子早哑了,哪有张春杏这么金贵?”

二柱子被他说得动了心,点了点头:“也是……春杏的嗓子确实太亮了,有点不正常。”

围在旁边的村民本来还半信半疑,被三秃子和二柱子这么一唱一和,也跟着嘀咕起来。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的李大爷,听见“偷戏服”三个字,脚步顿了顿,皱着眉问:“三秃子,你这话有证据不?老梆子在漕河唱了这么多年戏,从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

“证据?”三秃子冷笑一声,从石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明天庙会,你们去看!要是张家班能卖出十张票,俺就把这石阶吃了!再说了,昨天狗剩儿打了俺兄弟,这仇俺能不报?他张家班想在漕河立足,就得看俺的脸色!”

漕河的水声在夜里淌着,“哗哗”的,把三秃子的话送出去老远,像颗毒种子,落在了村民心里。王婶看着三秃子的背影,摇了摇头,拿起抹布继续擦柜台,心里却也犯了嘀咕——春杏的嗓子,确实亮得有点奇怪,难道真像三秃子说的,是靠药催的?

鸡叫头遍时,漕河的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泛着点鱼肚白,风里带着点凉意。张家班的戏台早就支棱起来了,红绸子挂在戏台两边,被风一吹,像两片飘着的血。板胡、锣鼓摆得齐齐整整,板胡的弦上还缠着块旧布,是老梆子昨天晚上擦过的。

可台下空荡荡的,只有晒谷场的草垛子杵在那儿,风一吹,草屑往戏台这边飘,落在戏台的木板上,滚了几圈,又被风吹走。春生蹲在戏台的木板旁,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戏票,指节都捏白了。票面上的“张家班”三个字,是用毛笔写的,字迹遒劲,是老梆子的手笔。

他看着空荡荡的台下,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踢了踢旁边的石子,石子滚到漕河边,“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溅起一圈涟漪,很快就被河水吞没。“都怪那疯傻子!”春生的声音带着火气,还夹杂着点委屈,“好好的为啥要跟三秃子动手?现在倒好,村民都信了三秃子的鬼话,连个人影都没有,咱戏班要喝西北风了!”

昨天镇上杂货铺的刘老板还来催债,说要是再还不上赊的米钱和油钱,就把他们戏班的板胡拿去抵债。板胡是老梆子的命根子,要是没了板胡,张家班就真散了。

“哥!你咋能这么说?”

春杏的声音突然从戏台后传来,带着点颤,却很清亮。她刚换好水袖,水袖是淡粉色的,上面绣着几朵小桃花,是她前几天晚上熬夜绣的,想今天庙会穿。听见春生的话,她气得攥紧了水袖,指尖掐进掌心,疼得她皱了皱眉,却没松手,快步走过来。

阳光刚爬上台子,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里的红血丝——昨晚她听说三秃子造谣,翻来覆去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村民议论的声音,还有娘临终前跟她说的话:“杏儿,以后不管遇到啥事儿,都要守住本心,戏比天大,心要诚。”

“栓柱是为了救俺!”春杏往前迈了一步,胸口起伏着,声音有点抖,却很坚定,“昨天三秃子要撕俺的戏服,是栓柱冲上去拦着的,他后颈的伤就是为了护俺才弄的!你不怪三秃子造谣,反倒怪栓柱?你还是不是俺哥?”

“救你?”春生站起身,把戏票往兜里一塞,语气更冲了,他指着台下,“你看看台下!一个人都没有!刘老板昨天来催债,说再还不上钱就拿板胡抵债!板胡是爹的命根子,没了板胡,咱戏班还能叫张家班吗?你以为栓柱是好心?他就是个傻子!三秃子是啥人?那是漕河出了名的混不吝,跟他硬碰硬,不是自找苦吃?现在好了,戏班没人来,俺们吃啥?喝啥?”

“俺们可以跟村民解释!”春杏的眼睛红了,声音也高了些,“俺的嗓子是练的,天不亮就对着漕河喊嗓子,你又不是没看见!爹的戏服是娘传下来的,里子还有娘的名字!俺们不能就这么认了,不能让娘的名声被三秃子糟蹋!”

“解释?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河北梆子》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谁听你解释?”春生冷笑一声,从兜里掏出戏票,往台上一扔,票子飘了飘,落在地上,“你没看见刚才李大爷路过,都绕着戏台走吗?王婶也没来,平时她最支持咱戏班的!现在谁都不信咱了,解释有啥用?”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戏台后的狗剩儿都探出头来。他刚想劝,就看见老梆子从戏箱那边走过来了。

老梆子没劝架,甚至没看春生和春杏一眼。他手里拎着板胡,弦轴上还缠着块旧布,布上有块补丁,是春杏去年缝的。他走到戏台中央,把板胡往腿上一放,手指在弦上轻轻一勾,试了试音。

“嗡——”

板胡的声音像道惊雷,突然炸在漕河上空。风好像都停了,草垛子上的草屑不再飘,连漕河的水声都弱了几分。远处的芦苇荡里,几只水鸟本来还在叫,听见这声音,突然不叫了,扑棱着翅膀往戏台这边飞,落在戏台旁边的柳树上,歪着头往台上看。

老梆子抬起头,眼神扫过空荡荡的台下,清了清嗓子。他的嗓子有点干,昨晚没睡好,一首在想怎么应对今天的事。他想起春桃在时,有一次戏班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有人造谣说春桃的戏服是偷的,春桃当时啥也没说,只是上台唱了段《定军山》,嗓子一亮,村民就都信了。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

老梆子开口了,唱的是《定军山》里的名段。他的嗓子本来就亮,年轻时是漕河有名的须生,后来年纪大了,倒更添了几分苍劲,像老松木被风吹过的声音,带着股子韧劲。这一开口,声音像带着钩子,穿透了漕河的风,往村口、往田间、往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钻。

村口的王婶刚端起粥碗,听见这声音,手顿了顿,把粥碗往桌上一放,拿起围裙擦了擦手,就往戏台跑:“是老梆子的声音!这嗓子,还是这么亮!”

扛着锄头准备去地里的李大爷,刚走到晒谷场边,听见声音,脚步猛地顿住,下意识地往戏台这边望,然后扛着锄头,快步往戏台走:“好久没听老梆子唱《定军山》了,当年他跟春桃搭戏时,这段唱得最好!”

没一会儿,空荡荡的台下就聚了十几个人,都站在那儿,仰着头往戏台上看,有的还搬了小板凳,放在戏台前,坐下来听。二柱子也来了,站在人群后面,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昨天他帮着三秃子说了话。

老梆子越唱越有劲,板胡的节奏也跟着快起来。他的手指在弦上翻飞,老茧蹭着弦,发出“沙沙”的响,却一点不影响音色。到了“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的高潮,他突然把板胡一停,声音提得更高,像要把漕河的天捅个窟窿:“三秃子!你不是说俺张家班的戏服是偷的?你不是说春杏的嗓子是靠药催的?来,俺今天就让你看个明白!”

话音刚落,老梆子转身走到戏箱旁,打开最上面那只红漆箱子——那是他平时宝贝得不行的箱子,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朵桃花,是春桃当年亲手刻的。他掏出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个小铜铃,是春杏小时候玩的,一晃就“叮铃”响。

他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拎出一件戏服,展开时,台上的阳光正好照在上面。那是件“天女散花”的戏服,水袖是淡蓝色的,上面绣着粉白的桃花,桃花的针脚细密,是春桃当年一针一线绣的。虽然有些旧了,水袖的边缘也磨出了毛边,可颜色依旧鲜亮,一看就保养得很好。

老梆子把戏服翻过来,露出里子,只见上面用青线绣着一行小字:“1960年赠爱女春桃”,字迹娟秀,是春桃的母亲绣的。他指着那行字,声音里带着点激动:“大家看清楚了!这戏服是春桃的娘当年给春桃的,春桃穿了十年,后来传给了春杏!俺张家班在漕河唱了西十年戏,从来没干过偷鸡摸狗的事!三秃子,你敢出来跟俺对质吗?”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

“俺就说老梆子不是那样的人!这戏服真是春桃的!”王婶拍着大腿说,眼里有点湿——她想起当年春桃穿这戏服唱《天女散花》的样子,水袖一甩,像真的有花瓣飘下来。

“三秃子就是造谣!俺刚才还看见他躲在草垛子后面!”有人指着人群后面的草垛子喊。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看见三秃子从草垛子后面探出头,想溜,结果被旁边的李大爷拽住了胳膊:“三秃子,你倒是说说,老梆子的戏服是偷的不?你昨天说的话,现在咋不敢认了?”

三秃子涨红了脸,像煮熟的虾子,他想挣开李大爷的手,可李大爷的手劲大,攥得他胳膊生疼。“俺……俺是说着玩的!”三秃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不敢抬。

“说着玩的?”老梆子走下台,手里还拿着戏服,“你造谣毁俺张家班的名声,毁春杏的名声,就想一句‘说着玩的’算了?今天你必须给俺张家班道歉,给春杏道歉!”

台下的村民也跟着喊:“道歉!必须道歉!”

三秃子没办法,只好低着头,小声说:“俺错了……俺不该造谣……对不住张家班,对不住春杏。”说完,他趁李大爷松手的功夫,头也不回地往村口跑,像只丧家之犬,惹得村民一阵哄笑。

就在这时,春杏走上台,站在老梆子旁边。她对着台下的村民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实,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上的情绪。等她再抬起头时,眼里闪着光,像漕河水面上的阳光,声音坚定得像戏台的木板:“俺张春杏在这里发誓,俺的嗓子是天不亮就对着漕河练出来的,没有靠过任何药!这戏服是俺娘传下来的,一点假都没有!以后俺唱的每一段梆子,都对得起漕河的老少爷们,对得起俺娘,对得起爹!要是有半句虚言,俺这辈子再也不碰板胡,再也不唱梆子!”

说完,她又鞠了一躬,这次鞠得更久。

台下静了几秒,突然爆发出一阵掌声,掌声比刚才老梆子唱完时还响,震得戏台的木板都有点抖。李大爷第一个走过来,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往春生手里塞:“给俺来两张票!春杏这闺女,俺信得过!当年春桃也是这么个实诚人,娘俩一个样!”

“俺也来一张!俺要带俺家娃来听,让娃学学啥叫真本事!”

“俺来三张!俺家老婆子也喜欢听梆子,今天让她也来!”

没一会儿,春生手里的戏票就卖出去大半,他手里攥着钱,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刚才的怨气早就没了。他走到春杏身边,小声说:“杏儿,哥刚才错了,不该怪栓柱,也不该跟你吵架。”

春杏笑了笑,摇了摇头:“哥,俺知道你是担心戏班,没事。”

狗剩儿站在戏台后,看着台上的春杏,嘴角偷偷翘了起来。他手里还攥着老梆子早上给的麦芽糖,糖己经化了点,粘在手指上,甜丝丝的。

戏唱到日头偏西才散。最后一段是春杏唱的《天女散花》,她穿着那件祖传的戏服,水袖一甩,真的像有桃花飘下来,台下的村民看得入了迷,连漕河的水好像都慢了下来,静静地听着。

村民走的时候,还在念叨春杏的嗓子,说老梆子的板胡拉得好。春生忙着收拾戏台,脸上的愁云早就散了,嘴里还哼着刚才春杏唱的调子,手里的钱用布包着,紧紧攥着——足够还刘老板的债了,还能给戏班的人买两斤肉,改善改善伙食。

春杏正帮着狗剩儿收拾锣鼓,锣鼓上的铜片被擦得锃亮,反射着夕阳的光。突然,老梆子喊她:“杏儿,你过来一下。”

春杏转过身,看见老梆子站在戏箱旁,手里攥着个布包,布包是用蓝粗布缝的,边角都磨白了,上面还绣着朵小桃花,是春桃当年绣的。“拿着。”老梆子把布包递过来,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这里有20块,明天去镇上给栓柱买两斤红糖。他昨天受了伤,身子虚,得补补。再买两斤肉,晚上给大家炖锅肉,庆祝庆祝。”

春杏接过布包,触手是温的,能感觉到里面钱的形状,还有点硬邦邦的东西。她刚想打开看,就看见老梆子往灶台那边走——狗剩儿正坐在灶台旁吃饭,碗里只有半碗糙米饭,上面撒了点咸菜,是早上剩下的。

老梆子拿起筷子,从自己碗里夹了块肉——那是春生下午买的,本来是给老梆子补身子的,老梆子没舍得吃,一首留着。他飞快地把肉放进狗剩儿碗里,还瞪了他一眼:“吃快点,一会儿还得收拾板胡,别耽误事。”

狗剩儿愣了愣,看着碗里的肉,肉是肥瘦相间的,还冒着热气,香味钻进鼻子里。他抬起头,想把肉夹回老梆子碗里,却被老梆子一眼瞪回去:“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废话?”

狗剩儿只好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扒饭,把肉埋在米饭里,舍不得吃,想留到最后慢慢吃,嘴角却偷偷翘了起来。

春杏站在原地,手里攥着布包,心里突然犯了嘀咕。

爹平时对谁都严,连她犯错了都得挨骂,上次她练戏时唱错了词,爹把她骂了半个钟头,还罚她抄十遍戏词。可对栓柱,却总是格外不一样。上次栓柱淋了雨发烧,爹连夜去山上采草药,守在栓柱床边,一夜没睡;这次栓柱受了伤,爹不仅亲自给包扎,还特意让她买红糖,甚至偷偷给栓柱夹肉——那肉,爹自己都没舍得吃。

更奇怪的是,昨天爹看见栓柱后脑勺的月牙疤时,那眼神……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人,又像在掩饰什么。

春杏突然想起小时候娘还在时,跟她说过的一句话。那天晚上,娘坐在灯下绣戏服,她趴在娘腿上,听娘讲故事。娘说:“杏儿,你爹年轻的时候,有个好朋友,叫陈大哥,跟你爹一样,也喜欢拉板胡。后来陈大哥家里出了点事,走散了,再也没联系上。你爹一首很想他,经常对着他的照片发呆。”

当时她还小,没在意,现在想起来,爹的抽屉里,确实有个旧木盒,里面锁着一张照片,爹不让任何人碰。有一次她偷偷打开看,照片上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年轻时的爹,另一个穿短褂的年轻人,背着把板胡,笑容很灿烂。她没看清那个年轻人的脸,因为照片被磨得模糊了,可她好像看见,那个年轻人的后脑勺,有个月牙形的疤。

难道爹早就认识栓柱?那月牙疤,跟娘说的那个陈大哥,有没有关系?栓柱,会不会是陈大哥的孩子?

春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包,刚才感觉到的硬邦邦的东西,好像是张照片的角。她刚想打开布包看,就听见老梆子的声音:“杏儿,发啥愣?快把布包收起来,别丢了。”

春杏赶紧把布包塞进兜里,抬头看见老梆子正看着她,眼神有点不自然,好像怕她发现什么。她点了点头,没敢再问。

风从戏台的木板缝里钻进来,吹得春杏的水袖轻轻晃了晃。她看着碗里埋头吃饭的狗剩儿,又看了看正在收拾板胡的老梆子,心里的疑惑像漕河的水,越积越多——这里面,到底藏着啥事儿?爹和栓柱之间,到底有啥关系?

漕河的夜色越来越浓,灯笼的光挂在戏台旁,昏黄的光洒在地上,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缠在一起,像个解不开的谜。远处的漕河,水声“哗哗”的,好像在诉说着什么,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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