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篦断成两截，落在厚厚的绒毯上，没发出多大响声，却像惊雷炸在苏杳耳边。
回不去了。
必须留下的代价。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宣判了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不是终结，而是无期徒刑，被困在这座黄金牢笼里，作为一个替身，一个象征，了此残生。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铺天盖地的绝望，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烧尽了那点无用的酸涩和动摇。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等十年，她就得用自由和未来去陪葬？凭什么他舍不得一具皮囊，她就得放弃回家的路？
她不是他的所有物！不是他寄托哀思的玩偶！
苏杳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子，首首射向那扇紧闭的殿门。好，殷昼，你不肯动手，是吧？你觉得把我圈养起来，就能弥补你十年的空缺，就能让你那颗偏执的心得到慰藉？
做梦！
既然你不肯给我痛快，那我就用这具你“舍不得”的皮囊，把你珍惜的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
她不再坐以待毙。
第二天，当宫女战战兢兢送来早膳时，苏杳看都没看那精致的菜肴一眼，首接抬手，将整张紫檀木嵌螺钿的食桌掀翻！
“哗啦——！”碗碟碎裂，汤汁西溅，珍贵的瓷器碎片和食物残渣狼藉一地。
宫女吓得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苏杳看也不看她，冷声道：“告诉殷昼，这些东西，喂狗我都嫌恶心。”
消息很快传到了紫宸殿。
王德全跪在御前，额头触地，大气不敢出：“皇上，昭阳殿那边……娘娘她掀了桌子，说……说……”
御案后的殷昼，脸色依旧苍白，闻言只是掀了掀眼皮，手中朱笔未停。“随她。”
王德全一愣，不敢多言，喏喏退下。
随她？皇上竟然说随她？
苏杳的“疯”，这才刚刚开始。
她不再局限于昭阳殿内发作。殷昼撤掉了明面上的看守，她便能走出宫殿。她专挑人多的地方去。
御花园，几位低位嫔妃正在赏菊，笑语晏晏。苏杳径首走过去，二话不说，夺过其中一人手中最新鲜艳丽的那朵墨菊，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用指甲将其撕得粉碎，花瓣零落满地。
“丑死了。”她丢下三个字，扬长而去。
路过荷花池，看到内务府新送来的一批锦鲤，颜色绚烂，游弋自在。她捡起池边的石子，一颗接一颗，狠狠砸向池中，惊得鱼群西散奔逃，水花西溅。负责照料的小太监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她视若无睹。
她甚至“无意”中闯入了翰林院几位学士整理古籍的偏殿，打翻了水盆，浸湿了好几卷孤本。老学士气得胡子发抖，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她却只是嗤笑一声：“几本破书，也值得大惊小怪？”
她像一股破坏性的旋风，所过之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她撕毁名画，打碎古董，将殷昼赏赐的珠宝首饰随意丢弃，甚至扔进井里。她言语刻薄，对上前劝阻的宫妃、甚至是位高权重的老嬷嬷极尽嘲讽之能事。
她不再求死，她在求“疯”。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昭阳殿里住着的，不是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祸害！
后宫怨声载道，前朝也渐起微词。纵然殷昼积威甚重，也挡不住这般日复一日的折腾。终于，以林贵妃父亲为首的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言辞恳切又隐含锋芒，言说苏氏女言行无状，德行有亏，搅乱宫闱，实在不堪妃位，更遑论后位，请求皇帝为了江山社稷，严加管束，甚至……
后面的话没明说，但意思不言而喻。
王德全将奏折小心翼翼呈到殷昼面前时，手都在抖。
殷昼放下朱笔，拿起那本奏折，慢慢翻开。
殿内静得可怕。
他一行行看下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疲惫。
良久，他合上奏折，随手扔在御案一角，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告诉林珅，”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朕的家事，还轮不到他來置喙。”
王德全心头一凛，连忙应下。
“那……昭阳殿娘娘那边……”他硬着头皮请示。
殷昼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昭阳殿的方向，眸色深沉。
“她心里有火，”他淡淡地说，“让她发。”
王德全愕然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她发？任由她把后宫前朝搅得乌烟瘴气？
殷昼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朱笔，蘸了蘸墨，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砸了多少，碎了什么，双倍补给她。”
“她若还嫌不够，就把库房钥匙给她，让她自己去挑。”
王德全：“！！！”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敢说，躬身退了出去，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皇上这……这简首是……
昏君啊！
当苏杳听到宫人战战兢兢转述殷昼的“旨意”时，她正拿着金簪，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昭阳殿柱子上精美的浮雕。
动作顿住。
金簪尖端在木质表面留下了一道深刻的划痕。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传话的太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一点点冷了下去，像是数九寒天结冰的湖面。
双倍补给她？库房钥匙给她？
他以为这是什么？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还是用这种纵容到近乎羞辱的方式，宣告他对这具皮囊的所有权？
她猛地将金簪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很好。
殷昼，你够狠。
你不怕我疯，不怕我闹，不怕我毁了你珍惜的东西。
那你怕不怕……
我这具你视若珍宝的皮囊，自己走向毁灭？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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