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被掷在地上的金簪，躺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的天光，像一道凝固的嘲讽。
双倍补偿？库房钥匙？
苏杳想笑，喉咙里却像是堵了团沾满冰碴的棉花，又冷又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这不是纵容，这是更深的囚禁。用无尽的物质和没有底线的容忍，将她牢牢捆在这具华丽的皮囊里，告诉她：闹吧，毁吧，无论如何，你都别想离开。
她缓缓弯腰，捡起那支金簪。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她混乱沸腾的脑子稍微冷静了一丝。
毁掉他珍惜的东西没用。因为他现在唯一珍惜的，就是这具“苏杳”的皮囊本身。
那如果……这皮囊自己选择消亡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般疯狂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决绝。
她不再折腾昭阳殿的物件，也不再去找其他宫妃的麻烦。她变得异常安静，甚至开始按时用膳，只是吃得极少，像完成任务一样，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她常常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眼神空寂，不知在想什么。
宫人们稍稍松了口气，以为娘娘终于闹够了，消停了。只有苏杳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彻底激化矛盾，让她能“合情合理”走向毁灭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三日后，是宫中祭祀先祖的大典。按祖制，皇帝需携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一同主持。如今后位空悬，林贵妃位同副后，本该是她陪同。但殷昼却下了一道旨意，命昭阳殿苏妃陪同祭祀。
这道旨意，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前朝后宫，一片哗然。让一个来历不明、言行疯癫、不久前还是冷宫废妃的女人去祭祀先祖？这简首是亵渎！
林贵妃的父亲林珅，联合数十位大臣，跪在紫宸殿外，长跪不起，声泪俱下地劝谏，言说苏氏不堪此重任，请皇上收回成命，以安祖宗神灵，以定朝野之心。
殷昼闭门不见。
祭祀当日，天色阴沉。太庙庄严肃穆，旌旗招展，文武百官按品阶列队，气氛凝重。
苏杳穿着繁复隆重的妃位礼服，头戴珠翠，在宫人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站在最前方、一身玄黑祭袍的殷昼。
她能感受到身后无数道目光，鄙夷、愤怒、嫉妒、探究……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林贵妃站在不远处，穿着仅次于她的礼服，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殷昼侧头看了她一眼。他今日面色格外沉静，眼底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偏执。他向她伸出手。
苏杳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手，没有动。
鼓乐声起，祭祀仪式开始。钟磬齐鸣，香烟缭绕。主祭官高声唱诵着祭文，声音在空旷的庙宇前回荡。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首到进行到最关键的一环——皇帝与后妃需一同上前，亲手将祭品奉于香案之上，以示对先祖的敬意。
殷昼率先迈步，走向香案。他走了两步，发现苏杳没有跟上。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苏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风吹起她宽大的礼服袖摆和裙裾，猎猎作响。她抬起头，看向那庄严肃穆的太庙牌位，又缓缓转向殷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她抬起手，猛地抓住了自己礼服的前襟！
“嘶啦——！”
清脆的裂帛声，在肃静的祭祀大典上，突兀得如同惊雷炸响！
她竟当着列祖列宗和满朝文武的面，开始撕裂自己身上的祭服！
华美的布料应声而裂，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珠翠被她扯落，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妖妃！住手！”有老臣目眦欲裂，厉声呵斥。
“祖宗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林珅气得浑身发抖。
御林军“唰”地抽出刀剑，寒光闪烁，却无人敢上前。
殷昼的脸色，在那一刻，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他身上玄黑的祭袍还要暗沉。他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如同自残般撕扯着那身代表着他给予她“身份”和“荣耀”的礼服，看着她眼中那种毁天灭地般的决绝。
她不是在发泄，她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践踏他给予的一切，包括这身他执意要她穿上的皮囊！
“啊——！”有女眷发出惊恐的尖叫。
场面彻底失控。
苏杳仿佛听不到周围的呵斥与尖叫，她只是看着殷昼，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扭曲的、带着疯狂和快意的笑容。
她要将这场他强加给她的“盛宠”，将他固执的等待，将他所有的偏执和念想，连同这身可笑的皮囊，在这庄严肃穆的太庙之前，撕得粉碎！
她用力扯下最后一片碍事的袖摆，扔在地上，然后，在所有惊骇的目光中，转身，朝着太庙旁那根盘绕着石龙的、冰冷坚硬的巨大廊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了过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
时间仿佛被拉长。
她看到了殷昼骤然收缩的瞳孔，看到了他脸上第一次出现的、名为“恐惧”的裂痕。看到了他几乎是本能地、不顾一切地朝她扑过来的身影。
很好。
就这样。
要么，让我死。
要么，让你亲手拦下我，然后，看清我这颗宁愿自毁，也绝不顺从的、属于异世灵魂的心！
是死亡，还是彻底的决裂？
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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