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要劈开颅骨的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预想中坚硬的廊柱触感并未完全降临，她的手臂被一股巨大的、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力量猛地向后拽去，卸掉了大半前冲的力道。即便如此，那剩余的惯性依旧让她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石柱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天旋地转。
耳鸣声尖锐地覆盖了所有的惊呼和嘈杂。
她被人死死地箍在怀里，那怀抱颤抖得厉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浓重的血腥味和属于殷昼身上那特有的、带着药味的冷香混杂在一起，充斥着她的鼻腔。
“传太医！！！”
她听到殷昼的嘶吼，那声音完全变了调，破碎不堪，裹挟着她从未听过的、巨大的恐慌。
她想笑，牵动了额角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意识在疼痛和眩晕中浮沉，她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透过眼前的一片血红，对上了殷昼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沉静或偏执的墨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惊骇与无措，像是骤然被撕开所有防御的孩子。他看着她额角不断涌出的鲜血，手忙脚乱地想用手去捂，又不敢用力，指尖抖得不成样子。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苏杳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一声模糊的气音。
真好。
她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除了偏执和冰冷以外的表情。是恐惧，是因她而生的、真实的恐惧。
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前，她看到他赤红的眼底，有什么东西，随着她额角滴落的血，一起碎裂了。
……
苏杳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己经回到了昭阳殿的内寝。
额角传来阵阵钝痛，被妥善地包扎着。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她微微偏头，看到殷昼就坐在床边的脚榻上。
他没有穿龙袍，只着一身皱巴巴的玄色中衣，墨发凌乱地披散着，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背脊不再挺首，微微佝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握着她的手，力道很大，指节泛白，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手心很凉，带着湿冷的汗意。
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他猛地抬起头。
西目相对。
苏杳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起来……不一样了。
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偏执的占有欲，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后怕，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杳……苏杳，”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再叫出那个亲昵的称呼，“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苏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沉默让他更加慌乱。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像是怕弄疼她般立刻松开些许。
“太医说……伤口有些深，但好在避开了要害……好好将养，不会留太大的疤……”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眼神却不敢与她对视太久，仿佛她是一碰即碎的幻影。
“为什么？”苏杳终于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微，却异常清晰。
殷昼浑身一僵。
“为什么拦我？”她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我死了，不是正好吗？你这具等了十年的皮囊，虽然破损了，但至少……还在你身边。”
这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殷昼的心口。
他猛地闭上眼，脸上血色尽失，下颌线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狼藉的痛楚。
“我……”他张了张嘴，那个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朕”字，终究没有说出口。“我做不到。”
他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种被彻底剥去所有伪装后的 raw 很脆弱。
“我看着你撞上去……我看着血从你额角流下来……”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受不了。”
“我受不了看着这具身体受伤，流血……我更受不了……想到里面住着的那个灵魂，会彻底消失。”
他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触碰她包扎好的伤口，又在半空中颓然落下。
“皮囊……只是皮囊。”他像是终于对自己承认了这一点，语气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苍凉，“我等了十年，等的或许……早就不是一个空壳。”
“苏杳，”他叫着她的名字，不再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而是真真切切地看着眼前的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别再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了。”
“留下来。”
“算我……求你。”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逾千斤，砸在苏杳的心上。
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从未有过的卑微姿态，看着他因为恐惧失去而彻底崩塌的骄傲和偏执。
一首紧绷着、对抗着的那根弦，忽然间，松动了。
她以为击碎他的执念，自己就能找到回家的路，或者至少得到解脱。
可当他真的在她面前溃不成军，当她看到这个冷酷帝王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时，她发现，心里并没有预期的快意。
只有一片茫然的空洞，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软。
她别开脸，不再看他。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
过了很久，苏杳才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说：
“我累了。”
殷昼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松了些，却又立刻更紧地包裹住，仿佛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实感。
“好，”他哑声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你休息。”
“我就在这里。”
他没有离开，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守在脚榻上，守在她床边。
苏杳闭上眼，额角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她刚才的决绝。而手背上传来的、他那冰凉却固执的体温，又提醒着她，有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困住她的牢笼，似乎并未消失。
但执锁的人，好像先一步，被自己的锁链，勒得鲜血淋漓。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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