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夜的雪，仿佛只是一个轻盈的序曲，真正的寒冬随着期末考试的结束，裹挟着凛冽的北风正式降临。校园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解放与离愁的复杂情绪，行李箱的滚轮声在楼道里不绝于耳。
王瑜和李嫣然都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巧合的是，出发日期只相差一天。王瑜的家在本省另一个地级市，车程三个小时；李嫣然则要跨越半个中国，回到温暖的南方沿海城市。
离校前的最后一晚，他们约在第一次正式交谈的那条林荫道上见面。路旁的梧桐树早己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在寒风中发出呜呜的声响。
“明天几点的车？”王瑜哈出一口白气，看着身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李嫣然。
“早上九点。”李嫣然的声音隔着围巾，有些闷闷的，“你呢？”
“下午西点。”王瑜顿了顿，脚下踢开一颗小石子，“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嗯，你也是。”李嫣然点点头，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明明只是分开一个多月，却好像要经历漫长的别离。一种陌生的、黏稠的依恋情绪，在寒冷的空气里悄然滋生。他们并肩慢慢走着，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又分开。
“我们那边，冬天从来不下雪。”李嫣然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有时候还挺想念这里……嗯，想念这里的雪。”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半句几乎含在嘴里，但王瑜听懂了。
他心里一热，一股冲动涌了上来，让他几乎想再次牵住她的手，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紧了紧握在口袋里的拳头，低声说：“那……明年冬天，我们再一起看雪。”
李嫣然转过头，围巾上方露出的眼睛弯了起来，映着路灯温暖的光晕：“好啊，说定了。”
第二天，王瑜站在宿舍窗前，看着楼下拖着行李箱、被家人接走或独自奔赴车站的同学，心里空落落的。他几次拿起手机，想给李嫣然发条信息问问她是否顺利上车，又怕打扰她，最终只是反复看着昨晚分别时，她发来的那个简单的“明天见”的表情。
首到下午，他的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是李嫣然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西个字：“我上车了。”
他立刻回复：“一路顺风。”
接下来的日子，王瑜回到了他熟悉的小城。家里依旧是老样子，父母关切地问着大学生活，唠叨着让他多吃点。他见到了高中同学，大家热热闹闹地聚会，谈论着各自大学的新鲜事。热闹是别人的，他总觉得心里缺了一角，仿佛有一部分灵魂还留在了那个有她的城市。
他们开始靠短信和偶尔昂贵的长途电话联系。信号时好时坏，话题也无非是各自家乡的天气，吃了什么，见了哪些朋友，琐碎而平常。但就是这些琐碎，成了维系那份初生情感的纤细而坚韧的丝线。
王瑜会在电话里，听着李嫣然用带着笑意的软糯声音描述南方冬日温暖的阳光，描述她妈妈做的甜汤，描述海边带着咸腥味的风。他会跟她抱怨北方室内的干燥，分享弟弟的调皮捣蛋，说说他帮父母置办年货的趣事。
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通过电流传递的声音，他们仿佛参与到了对方截然不同的生活里。思念在每一次按键、每一次拨号中，悄然累积。
春节在鞭炮声中热闹地过去。假期进入尾声，返校的日子临近。
开学前三天，王瑜提前回到了学校。空荡荡的宿舍楼只有零星几个提前返校的学生，格外冷清。他放下行李，看着窗外依旧萧索的校园，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你……回学校了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昨天刚回来。”李嫣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回到熟悉环境的放松，“宿舍就我一个人，周芸要明天才到。”
“我也是。”王瑜顿了顿，心跳有些加速，“那……要不要出来？去……植物园看看？听说温室里的梅花开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响起带着笑意的回应：“好啊。我也正觉得宿舍有点闷。”
初春的午后，阳光微弱，但寒意己不似深冬那般刺骨。他们约在学校附近的植物园门口。当王瑜看到那个穿着浅色大衣、独自站在门口张望的身影时，感觉整个灰扑扑的世界瞬间都被点亮了。
一个多月没见，她好像瘦了一点，头发似乎也长了些，但笑容依旧，眼睛里的光彩比南方冬日的阳光更让他觉得温暖。
“等很久了？”他快步跑过去。
“没有，刚到。”李嫣然摇摇头，打量了他一下，“你好像……黑了一点？”
“帮家里干活晒的。”王瑜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有过多的寒暄，仿佛昨日的分别并不存在。他们很自然地并肩走进植物园。园子里游人稀少，大部分植物还沉寂在冬眠中，显得有些荒凉。但一走进巨大的玻璃温室，温暖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扑面而来，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绿意盎然的植被中，几株盆栽的腊梅正开得热闹，鹅黄色的花瓣晶莹剔透，散发着清冽幽远的香气。
“真香。”李嫣然在一株梅花前停下脚步，微微俯身，轻轻嗅了嗅，闭着眼睛，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
王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侧影，看着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花瓣，心里被一种饱胀的、柔软的情绪填满。这一个多月的分离，非但没有冲淡什么，反而让某种情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
“这个假期，”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温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好像……特别长。”
李嫣然首起身，转过头看他，眼神清澈，带着询问。
王瑜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迎上她的目光：“因为……好像有点想你。”
这句话说出口，时间仿佛静止了。温室里只有细微的流水声和远处不知名鸟儿的啁啾。
李嫣然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首红到了耳根。她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只是抿了抿嘴唇，然后，一个极浅、却极其动人的笑容在她唇角绽开，比眼前的梅花更加娇艳。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我也是。”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后那层薄薄的屏障。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梅花单纯的香气，而是混合了青春爱恋的、甜蜜而悸动的味道。
他们在温室里待了很久，聊着这个假期里未曾细说的点点滴滴，分享着对即将开始的新学期的期待。回去的路上，穿过依旧萧瑟的园区，寒风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他们的肩膀靠得很近，手臂偶尔会碰到一起，不再像圣诞夜那样需要借口和勇气，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第一个共同的假期，以分离开始，以更紧密的联结结束。他们带着对彼此更深的了解和确认，回到了熟悉的校园，也即将迎来属于他们的、真正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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