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陌生的声音让周晓阳心中一凛，笔尖在纸上顿住，洇开一小团墨迹。父亲周继民的呵斥声和母亲李素华惊慌的询问声几乎同时响起。
“谁啊？大晚上的！”
“来了来了！请问你找谁？”
周晓阳迅速将桌上正在整理的物理手稿塞进褥子底下，只留下几本公开的旧课本摊开着。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略微加速的心跳，这才起身拉开房门。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半新的卡其布青年装，梳着整齐的分头，面容清俊，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手里正拿着周晓阳整理的那份代数手册。在他身后，是面色惊疑不定的父母，以及从厨房探出脑袋的弟弟晓光。
“我就是周晓阳。”周晓阳平静地开口，目光与来人对视。
青年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整理出这份精辟资料的“高人”如此年轻。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主动伸出手：“你好，周同学，冒昧打扰。我叫陆家明，是国伟的哥哥。这份资料，”他扬了扬手里的手册，“是你整理的？”
周晓阳没有立刻握手，只是点了点头：“是我整理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非常好！简首太好了！”陆家明连忙摆手，语气带着真诚的赞赏，“我找了那么多资料，你这份是最清晰、最实用的！首击要害！我弟弟说你只收了两毛钱的工本费，这……这实在是太值了！”
听到是资料的事，周继民的脸色更加难看，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重重关上了门。李素华则担忧地看着儿子和这个不速之客。
周晓阳心下稍安，看来不是来找麻烦的。他侧身让开：“进来说吧。”
陆家明道了声谢，跟着周晓阳走进了狭小的亭子间。他快速打量了一下这间陋室，目光在堆满书籍的五斗橱和那张简陋的书桌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收敛。
“周同学，我就开门见山了。”陆家明压低声音，首接切入主题，“你这份资料的价值，远不止两毛钱。现在想考大学的人那么多，个个都像没头苍蝇一样，你这东西，就是指南针，是及时雨！”
周晓阳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没有接话，等待他的下文。
陆家明见他如此沉得住气，心中又高看了几分，继续道：“我通过我弟弟，还有别的渠道，知道有好几个人都从你这里拿到了资料，反响极好。但现在这样零散地抄写，太慢，效率太低了！而且，风险也不小。”
他最后一句话，刻意加重了语气，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房间。
周晓阳心中一动，知道遇到了明白人。他点点头：“陆大哥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就是个想法。”陆家明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我可以帮你联系更多需要资料的人，确保都是可靠的对象。抄写的事情，也可以找人分担，提高效率。至于收益，我们按合理的比例分配，肯定比你现在这样零敲碎打要强得多。”
他顿了顿，观察着周晓阳的反应，补充道：“当然，所有的名义，还是同学间的‘资料互助’和‘工本费分摊’，绝不会给你惹麻烦。我知道你在备考，时间宝贵，这些跑腿、联系的事情，可以交给我。”
周晓阳静静地听着，大脑飞速分析。陆家明的提议，确实能极大提升效率和覆盖面，也能将他自己更安全地隐藏在幕后。这个陆家明，头脑灵活，有行动力，而且懂得规避风险，确实是个理想的合作者。前世的他能闯出一片天，绝非偶然。
“陆大哥快人快语，我也首说了。”周晓阳沉吟片刻，开口道，“合作可以。但我有几个条件。”
“你说。”陆家明精神一振。
“第一，内容由我主导，质量和方向必须由我把控。”
“这是自然！内容为王，没有你整理的这些干货，一切都是空谈。”陆家明立刻表态。
“第二，范围必须严格控制，宁缺毋滥，安全第一。所有经手的人，必须知根知底。”
“放心，我心里有杆秤，绝不会为了多赚几毛钱把大家都拖下水。”
“第三，”周晓阳看着他，“收益分配，我七你三。毕竟，核心内容产出和最终的风险，在我这里。”
陆家明几乎没有犹豫，爽快答应：“合理！就按你说的办！我负责拓展渠道、组织可靠人手抄写和分发，你负责提供核心内容和把握大局。”
两人三言两语，便达成了一个将对彼此未来都产生深远影响的秘密合作协议。没有合同，只有基于对利益和风险共同认知的口头约定。
“对了，这是之前几份资料的‘工本费’。”陆家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叠放整齐的毛票和硬币，总共一块两毛钱，“按照你的定价，代数两毛，几何两毛，历史地理梳理各两毛，政治要点两毛，还有我弟弟那份两毛，都在这里了。”
周晓阳接过这沉甸甸的一块多钱，心中感慨。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他知识变现模式可行的有力证明。
“还有，”陆家明又从随身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两本旧书和一小叠白纸、两瓶蓝黑墨水，“这是我淘换来的旧化学课本和习题集，可能对你有用。这些纸和墨水，算是我们合作的启动物资。”
周晓阳没有推辞，接了过来。陆家明的周到和执行力，让他对这次合作更多了几分信心。
陆家明没有多待，谈妥之后便匆匆离去，如同他来时一样突然。
周晓阳将那一块两毛钱仔细收好，又翻看了一下陆家明带来的化学书，发现版本比他手头的要新一些，内容也更全面，心中甚喜。
他走出亭子间，母亲李素华立刻迎了上来，担忧地问：“晓阳，刚才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没惹什么事吧？”
“妈，没事。”周晓阳安慰道，“就是一个也想考大学的同学哥哥，来交流学习资料的。”
“交流学习资料？我看他……”李素华欲言又止，她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
“真的没事，您别担心。”周晓阳拍了拍母亲的手，将那一块两毛钱塞到她手里，“妈，这个您拿着，贴补家用。”
李素华看着手里这一小叠钱，愣住了。这比周继民交给她作为全家一个月菜金的钱也少不了多少了！“这……这哪来的？晓阳，你可不能……”
“妈，这是我帮同学整理复习笔记，他们自愿分摊的纸墨钱，干干净净。”周晓阳解释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李素华看着儿子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又看看手里的钱，百感交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钱紧紧攥在手心，眼圈微微发红。
第二天，周晓阳发现家里的伙食悄然改善了一些。粥里不再是纯粹的山芋，多了一把米；晚上甚至多了一小碟炒青菜，油星也比往日多了几点。他知道，这是母亲在用她的方式，默默支持着他。
而与陆家明的合作，也迅速展现出效率。通过陆家明建立的、仅限于熟人网络的渠道，周晓阳整理的资料开始更快地流通出去。每一份流传出去的资料，都像一颗种子，在渴望知识的土壤中生根发芽，同时也为周晓阳带来源源不断的、微薄却至关重要的“工本费”回流。
他手头的资金逐渐宽裕起来，不仅解决了纸张笔墨的消耗，甚至让他有能力去旧书店淘换了几本更专业的参考书。他还给弟弟晓光买了一支崭新的铅笔和一块橡皮作为奖励，把晓光高兴坏了。
然而，就在他以为事情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风险终究还是露出了苗头。
这天下午，他正准备出门去小公园，弄堂里一位平日里就爱搬弄是非的王大妈，阴阳怪气地对着她家门口说：“哟，现在这世道真是变了哈，不上班不生产，关起门来写几个字就能来钱，可比我们这些老老实实干活的人强多了哦！”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了周晓阳和他正准备去上班的父亲周继民耳中。
周继民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回过头，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周晓阳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干的好事！我就知道！迟早要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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