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苗疆血蚕**
“彩云轩”的东家赵员外，是个身材微胖、面团团透着精明的中年商人。他接到陆清安的帖子时，心里正得意着。联手打压“锦华”，虽是受了上头指示，但对他自家生意也确实有利。此刻见对手家的少爷相请，只当是来求饶或谈判的，便端着架子，慢悠悠地来了“锦华”后院一间僻静的雅室。
然而，雅室内等着他的，并非愁眉苦脸的陆清安，而是一位戴着帷帽、身姿窈窕的少女，以及桌上几匹色泽沉黯、纹路奇特的锦缎。
“赵员外，请坐。”陆清晚的声音透过轻纱传来，清冷平静，听不出半分求人的意味。
赵员外狐疑地坐下，目光扫过那几匹布，认出是积压的“雷云锦”，心中更是轻视，面上却笑道：“陆少爷，陆小姐，不知唤赵某前来，所为何事？若是为了近日市面上的一些……小摩擦，赵某也是奉命行事，爱莫能助啊。”
“赵员外误会了。”陆清晚轻轻推了推其中一匹“雷云锦”，“今日请员外来，是想送员外一场富贵。”
“富贵？”赵员外嗤笑一声，指了指那布，“就凭这些晦气玩意儿？”
“晦气？”陆清晚轻笑，“在凡人眼中是晦气，在有些人眼中，却是象征权势与力量的祥瑞。听闻，岭南那位即将入京述职的靖南王，其封地终年雷雨，他便自比为雷神之子，尤爱雷霆之色。”
赵员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靖南王……他隐约是听说过这位王爷有些怪癖，却不知具体。若此言属实……
陆清晚继续道：“员外可知，为何‘彩云轩’、‘瑞福祥’能联手压价，却始终成不了这京城绸缎行的头把交椅？”
赵员外脸色微变：“小姐何意？”
“因为你们缺了‘独一份’的东西。”陆清晚指尖点着桌面，“压价，谁都会做，今能压‘锦华’，明日别人也能压你。但若你手中有旁人没有的紧俏货色，这定价之权，便在你手。譬如，这批即将在靖南王面前大放异彩的‘雷云锦’。”
赵员外心念电转。若真能搭上靖南王这条线，哪怕只是卖出去几匹布，那名气可就打出去了！以后……他看向那几匹“雷云锦”的眼神瞬间变得火热。
“陆小姐……此言当真？”
“信与不信，在于员外。”陆清晚语气淡然，“‘锦华’如今困境，这批货压在手中也是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半价让与员外。至于员外能否把握住这场富贵，就看您的本事了。”
半价！赵员外心脏狂跳。这简首是白捡的便宜！就算靖南王那边不成，转手卖给那些猎奇的富家子弟，也亏不了多少。若成了……他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他招手。
“另外，”陆清晚话锋一转，“听闻胡师傅、刘师傅如今在员外麾下高就？”
赵员外心头一紧，暗道来了，这是要讨要匠人？他忙道：“这个……胡师傅他们是自愿来的，契约己定，恐怕……”
“员外又误会了。”陆清晚打断他，“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既选择了员外，我陆家也不会强留。只是提醒员外一句，能用钱挖来的人，他日也能被更高的价钱挖走。员外得了‘雷云锦’的利，也该想想，如何真正留住匠人的心，比如，他们的家人是否安置妥当？可有把柄落在旁人手中？”
赵员外悚然一惊。他光顾着挖人，却没想这么深。是啊，萧世子能让他挖人，难保日后不会用同样手段对付他！这陆家小姐，心思竟如此缜密！
“多谢……小姐提点。”赵员外的态度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恭敬。
“不必谢我。”陆清晚起身，“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员外是聪明人，当知如何选择。春桃，送客。”
赵员外抱着那几匹“雷云锦”，心思复杂地离开了。他原本是来看笑话的，却莫名其妙得了个可能翻身的机会，还被一个深闺少女点醒了潜在危机。
陆清安从屏风后转出，满脸不可思议：“晚晚，你就这么把‘雷云锦’给他了？还半价？这……”
“兄长，”陆清晚摘下帷帽，露出清亮冷静的眸子，“‘雷云锦’在我们手中是废料，在他手中却可能变成敲门砖。我们得了急需的现银，解了燃眉之急，还暂时分化了对手联盟，一举多得。至于胡师傅他们……走了也好，正好给新人腾位置。”
“新人？哪来的新人？织造‘流光锦’的技艺几乎都掌握在胡师傅手里啊！”陆清安焦急道。
陆清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脑海中浮现的是《鬼谷子》残卷中关于“忤合”的论述：“合于彼而离于此，计谋不两忠。” 意思是计谋不可能同时忠于双方，要善于利用一方来背离另一方。
“谁说，‘锦华’只能靠‘流光锦’？”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陆清安从未见过的、名为野心的光芒，“兄长，我们缺的，从来不是技艺，而是敢为人先的魄力和……独一无二的原料。”
她从袖中取出一小块布料样本，递到陆清安面前。那布料色泽并非寻常蚕丝的亮白或米黄，而是一种极其温润的乳白色，更奇特的是，在光线变换下，隐隐流动着一层极其淡雅、近乎不可见的绯红光晕，触手冰凉柔滑，韧性极佳。
“这是……”陆清安接过，仔细，眼中露出惊艳之色。
“这是‘血蚕丝’。”陆清晚缓缓道，“产于西南苗疆深处，以一种名为‘血焰花’的奇特植物叶片为食，吐出的丝自带绯红光晕，坚韧胜过寻常蚕丝数倍，且产量极其稀少，不为中原所知。”
这是她前世记忆中，几年后才会被偶然进贡入京、引起轰动的珍稀丝品。如今，她要抢先一步，将其握在手中。
“我己派可靠之人，携带重金与我的亲笔信，秘密前往苗疆，与当地头人洽谈独家供货之事。”陆清晚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苗人重诺，不谙中原商道，只要我们诚意足够，给出他们无法拒绝的价格，并承诺保护他们的栖息地，拿下独家供货权，并非难事。”
陆清安握着那小块“血蚕丝”样本，听着妹妹条理清晰的布局，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个看似柔弱的妹妹，竟有如此深谋远虑和雷霆手段！短短时间内，化解了“雷云锦”的积压，换回了救命银钱，分化了对手，如今更是找到了足以颠覆市场格局的独家货源！
这真的是他那个只会吟风弄月、伤春悲秋的妹妹吗？
“晚晚，你……你何时懂得这些？”陆清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陆清晚垂下眼睫，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轻声道：“兄长，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
她无法解释重生之事，只能含糊带过。
“当务之急，是在‘血蚕丝’到位之前，稳住‘锦华’的根基。”陆清晚将话题拉回，“用赵员外那里换来的银子，先支付部分紧急债务，安抚住剩下的匠人和伙计。同时，放出风声，就说‘锦华’得了海外奇丝，不日将有新品面世，吊足那些观望客人的胃口。”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迅速画了几张草图，上面是结合了“血蚕丝”特性和未来流行趋势设计的几种新颖服饰图样，风格华美大气，又带着一丝异域风情。
“将这些图样交给铺子里剩下的、手艺最好的师傅，让他们先试着用库中最好的寻常丝线打版。我们要让外界看到，‘锦华’的魂，还在！”
陆清安看着妹妹笔下流畅而充满灵气的图样，心中的疑虑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信心所取代。他郑重地接过图样，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办！”
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陆清晚轻轻吐出一口气。解决丝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匠人流失后，如何保证“血蚕丝”织造技艺不外泄，以及如何应对萧景桓接下来可能更猛烈的攻击。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鬼谷子》残卷上。
鬼谷之术，重在谋势。她如今，便是在这京城商界的乱局中，为自己谋一个立足之势。
风雨欲来，而她，己亮出了第一道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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