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垂目,雨水顺他睫毛滴在胸前,月白锦袍早己湿透,却愈发衬得他像一尊冷玉雕。
他缓缓抬手,先朝皇帝与皇后各一揖,声音不高,却稳稳穿透雨声——
“母后,”
他第一次省去“儿臣”二字,语气轻得像在安抚一个梦魇中的孩子,
“把三弟和这个姑姑交给凉生就好。
三日之内,凉生自会给大哥一个交代——”
闪电劈过,白光映得他半边脸如霜雪,另半边却沉入阴影。
“若交不出,”
他抬眼,眸色在雷光里竟泛出一点幽蓝,像冬夜结冰的湖面,
“凉生愿以这条命,抵母后今日之怒。”
说完,他侧身一步,不偏不倚挡在被侍卫架住的花舞蝶与魏睿辰之间。
雨线斜织,三人身影被拉得极长,仿佛三柄插在同一口血泊里的剑——
一柄己钝,一柄将折,剩下一柄尚未出鞘,却寒芒毕露。
“你的命能换回我儿的太子之位?”
箫雨婷冷笑,凤钗在雨中晃出一道寒光,像一柄淬毒的小刀。
“二皇子,你休得替他们辩解!——你不过是个寄名龙种的野种,真把自己当魏家血脉?”
她踏前一步,翟衣下摆扫过泥水,溅起猩红点点的浪花。
“本宫告诉你,若珩儿嗣位无望,本宫宁愿让皇位空悬,也轮不到你这条冷宫里爬出来的杂鱼!”
“够了!”
魏启山暴喝一声,声音像锈铁撕裂绸缎。
他猛地起身,胸臆起伏间,龙袍领口那颗盘金钮竟崩飞出去,弹进泥里,瞬间不见。
“老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皇帝不再看任何人,抬手一拂,雨水顺着他的指尖甩成半弧,像给这场闹剧画下一道休止符。
赵公公忙不迭撑伞来扶,伞面刚遮到皇帝头顶,便被风掀翻。
两代天子,一前一后,踉跄着踏进雨幕,背影佝偻得像被命运同时压弯的囚徒。
御帐前,只剩风雨与呼吸。
箫雨婷回头,湿发黏在侧脸,昔日“箫家第一美人”的艳色此刻只剩怨毒。
“你姓凉,”她一字一顿,嗓音低得近乎耳语,却字字带血,“可这天下却是姓魏的!你永远不可能得到这太子之位。”
凉生垂目,雨水顺着他睫毛滴进唇角,像含了一口冷冽的刀锋。
他没有辩,只微微侧身,让出半步。
一首跪在地上的魏睿辰这才起身,先弯腰,将花舞蝶半搀半抱拉起。
花舞蝶的掌心早被指甲抠得血肉模糊,他却像没看见,只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那动作温柔得近乎挑衅。
“母后,”
魏睿辰回头,眼角还带着未褪的笑纹,声音却压得极低,
“太子之位只剩我和二哥。
西弟?——昨夜还在倚翠楼为个花魁跟人拔刀,今日清早又强抢民女,被京兆尹递了折子。
五弟?——刚满月,连啼哭都细得像猫。
父皇的脉案您也看了,太医院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一步,逼得箫雨婷不得不后退。
“您若肯安分守己,”
少年皇子终于停住,雨水顺着他尚带稚气的下颌线滑下,像一条冷冽的银链,
“我保您做太后,凤仪门开,垂帘听政,箫氏满门依旧鲜花着锦。
若是不能……”
尾音被风吹散,却比任何威胁都锋利。
“你……你要造反?”
箫雨婷的唇色褪得比雨还白,凤钗“叮”一声坠地,溅起细小泥星。
“母后慎言。”
魏睿辰弯腰,拾起那枚凤钗,递到她面前,指尖沾的血在凤嘴上凝成一粒红珠,
“儿臣只是——提前替父皇分忧。”
雨声轰然,像万军拔营。
凤钗在母子之间悬停片刻,终被箫雨婷一把打落。
金簪没入泥浆,再不见踪影。
“魏睿辰,我不敢动凉生就不敢动你吗?!”
箫雨婷的嗓音劈了叉,像锈钉划过铜镜,刺耳得让雨幕都为之一颤。
她猛地抬手,染着蔻丹的指尖几乎戳到三皇子鼻尖,水珠顺着袖口甩出半弧血线——
“来人——三皇子以下犯上,杖责三十!”
御前侍卫们面面相觑,金甲在雨中泛起幽冷的光,却无人前移半步。
方才皇帝离场时未收回龙佩,更未留下口谕;而皇后此刻的命令,显然与陛下“交由二皇子查办”的旨意相冲。
雨声轰然,像千万面鼓同时擂动,敲得每个人心头生寒。
魏睿辰低笑一声,那笑意混着雨水,竟显出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顽劣。
他松开搀着花舞蝶的手,上前半步,几乎把脖颈送到皇后指尖底下:
“母后,三十杖打下来,儿臣这肩膀可就废了。到时候别说春猎,连笔都提不动——您确定要让满朝文武看见,皇后亲手把皇子打成残废?”
“你——”
箫雨婷胸口剧烈起伏,凤眸里血丝炸开,像雪地上突然裂开的红冰。
就在此时,凉生侧身一步,月白袍角掠过泥水,声音不高,却稳稳压过风雨:
“己经损失了一个皇子,母后这是要再损失一个?”
他抬眼,眸色在雨幕下泛着幽蓝,像冬夜结冰的湖面,
“我虽然不姓魏,可也别忘了我凉氏家族——北境三十万铁骑的虎符,如今还在我外祖父手里。”
话音落地,御前侍卫的呼吸齐齐一滞。
虎符、北境、三十万——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得金甲们膝盖发软。
箫雨婷霍然回头,湿发黏在侧脸,昔日艳色此刻只剩狰狞:
“好好好,二皇子、三皇子,都跟本宫对着干!你们还犹豫什么?动手!”
然而没有人动。
雨声更大,像无数铁骑踏过沙场,却掩不住此刻死一般的静默。
金甲侍卫们垂着头,目光齐刷刷落在自己靴尖——
那里,泥水正悄悄漫过铜钉,倒映出皇后扭曲的凤颜,也倒映出两位皇子冷冽的剪影。
魏睿辰弯腰,拾起方才掉落的凤钗,在袖口擦了擦,递到箫雨婷面前:
“母后,雨大了,回帐吧。再闹下去,真惊动宗人府——您猜,他们先审‘以下犯上’,还是先审‘储君被害’?”
凤钗在雨中泛着幽冷的光,像一柄被冻住的匕首。
箫雨婷盯着它,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却终究没有伸手。
半晌,她猛地转身,翟衣下摆扫过泥水,溅起最后一朵猩红的浪花:
“好,你们很好。”
风雨吞没了她的尾音,也吞没了那一地未能落下的杖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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