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宁被撤去贴身婢女之位后，在丞相府的处境一落千丈。
从前那些看她依仗晏子顾、不敢得罪的下人，如今见她失势，纷纷变了脸色，明里暗里地刁难。
管家显然是得了晏子顾的授意，每次派活都特意挑旁人避之不及的粗重脏活。
清晨天不亮就打发她去清扫整个前院的落叶，正午顶着烈日去井边浣洗成堆的被褥衣物，傍晚还要整理蛛网密布的杂物库房。
住处也从原先雅致的偏房，换成了下人房的通铺——虽说丞相府财大气粗，下人房也铺着青砖、摆着整齐的床榻，可七八人挤在一间屋。
人声嘈杂不说，与从前独住时的清净舒适比起来，悬殊何止一点半点。管家还特意嘱咐同屋婢女。
“不必对她特殊关照，按寻常下人待着就是。”
同屋的婢女起初也跟着排挤她，故意藏起她的帕子，抢着用干净的水桶。
叶安宁却一概忍下，不仅把分派的活计做得妥妥帖帖，还总主动帮旁人分担。
有个小婢女打碎了晏子顾书房的茶盏，吓得哭哭啼啼，叶安宁虽知自己失势时出头易引麻烦，却也清楚现在是立足下人堆的关键。
便咬咬牙帮着收拾干净，还替人向管家求情，说是自己不小心碰倒的。
管家虽知大概率不是她，却也因她主动担责，只轻罚了几杖，没深究小婢女，这位之前毕竟是大人的贴身侍女，保不齐哪天又回去了。
后来库房盘点时少了几匹绸缎，众人急得团团转，又是她凭着之前帮晏子顾整理账目学的本事，指出遗漏的入库记录，帮着找回了绸缎。
久而久之，下人们一开始对她的敌意渐渐消了，反倒越发佩服她的机灵能干。
叶安宁心里清楚，眼下的落魄只会让自己离荔枝案的真相越来越远，唯有重回晏子顾身边，才能接触到核心线索。
但她绝不会主动低头，她要等晏子顾亲自来找她。
几日后，管家又将她调去厨房打下手。
厨娘起初也没给她好脸色，只丢给她择菜、劈柴的粗活。
可叶安宁心思极细，没多久就摸清了厨房的规矩，更没忘晏子顾的所有饮食喜好——
他爱吃的春笋要切薄片焯水去涩，喝汤不喜放葱只肯加少许香菜，糕点要吃刚出炉的桂花糕，且甜度必须适中。
她趁着择菜时随口跟厨娘提了句，厨娘虽半信半疑，但想着试一次也无妨，便按着叶安宁说的法子做了。
那日晚餐，笋片炒肉、香菜豆腐汤和一碟热乎的桂花糕端上桌，晏子顾果然吃得格外合口。
管家后来禀报时，特意提了句。
“大人，今日晚膳的几样菜，是叶姑娘在厨房指点着做的，您今儿倒是比往日多吃了小半碗饭。”
晏子顾正放下筷子，闻言动作一顿，淡淡点头。
这丫头倒还算有用。
可没了叶安宁伺候，他的日子渐渐乱了套。
次日晨起，婢女送来的茶不是他惯喝的雨前龙井，而是味淡的碧螺春；
处理公务时，案头的公文堆放得杂乱无章，不像从前被叶安宁按轻重缓急排得清清楚楚，连盖印用的朱砂和印泥都摆错了位置；
夜里看公文时，烛台位置总不对，火光晃得他眼涩，而从前叶安宁总会按他的坐姿调整烛火，刚好照亮案头又不刺眼。
晏子顾皱着眉，喝了两口不合口的茶，心里莫名烦躁。
他想让人把叶安宁抓来质问，却又想起自己先放的话——“要么走，要么留一辈子”，若是主动开口，反倒落了下乘。
这时他才猛然想起，叶安宁除了去年生病休息过一日，竟是全年无休地守在他身边，把他的起居琐事打理得毫无疏漏。
这份体贴，府里再无第二个婢女能做到。
他心里滋味复杂，却拉不下脸面去叫叶安宁回来。
他在等，等叶安宁主动低头，心甘情愿留在府里伺候他一辈子，哪怕只是个普通婢女。
可半个月过去，叶安宁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管家来报。
“大人，叶姑娘这几日安分得很，分派的活都做得极好，还跟府里下人们混得熟络了。先前对她有意见的几个婢女，如今也都服她，不少人还猜……是大人您特意让她下去历练，视察下人们办事呢。”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前几日叶安宁帮管家理库房账目时，两个扫地的小婢女路过，就悄悄议论。
“你看叶姑娘，连管家都要问她主意，肯定是大人派来历练的，以后说不定还要管咱们呢！”
晏子顾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青，脸色沉了下来。
历练？视察？这女人竟能把落魄的处境扭转成这样？她这是打算就这么混在下人间，把他的话抛到脑后了？
又过了一个月，叶安宁在府里的声望越发高了。
她不仅把自己的活做好，还能帮着协调下人间的争执，就连管家遇到棘手的库房账目问题，都得主动去问她的主意。
晏子顾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先让管家去暗示叶安宁，管家找到她时，状似无意地说。
“叶姑娘，大人近来总念叨茶水不合口，案头也乱得很，要是有个得力的人在身边就好了。你从前伺候大人最尽心，若是……”
没等管家说完，叶安宁就笑着低头应道。
“管家说笑了，我笨手笨脚的，先前伺候大人就常出错，如今做些粗活倒合适。大人身份尊贵，身边该配更机灵能干的姐姐，我可不敢再去耽误大人。”
这话传到晏子顾耳里时，他气得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杯沿的茶水溅了出来。
他看着洒在案上的茶水，知道自己这是有些乱了分寸。
不过是一个婢女。
咬着牙，索性不再等了。
当日傍晚，晏子顾首接让人去传叶安宁到书房见他。
叶安宁走进书房时，晏子顾正靠在椅上处理公文，神色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戾气。
“大人传奴婢来，有何吩咐？”
叶安宁垂着眼，恭敬行礼，神色平静无波。
晏子顾放下笔，盯着她看了片刻，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就妥协了，却又实在受不了没她打理的日子——
既想要她的体贴，又曾执着于“留一辈子”，最终还是松了口。
他语气顿了顿，带着几分别扭的妥协。
“回来，继续伺候我。先前的话……作罢。你在我身边干满三年，协议到期后，我放你走，给你赎身银，绝不拦着。”
叶安宁猛地抬头，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却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屈膝跪下谢恩。
“谢大人恩典！奴婢定当尽心伺候大人！”
看着她眉眼间藏不住的喜悦，晏子顾心里虽还有些不甘，却也松了口气。
他输了这场对峙，却也留住了人。
而叶安宁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眼底掠过一丝笃定——这场局，她终究是赢了。
重回晏子顾身边只是第一步，往后更要步步谨慎，绝不能暴露查案的心思，定要抓住晏明和荔枝案的把柄，为爹娘报仇，找到妹妹的下落。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叶安宁便重新端着温好的雨前龙井走进书房。
她熟稔地将茶放在案角，又按着从前的习惯，把堆积的公文按轻重缓急排好，甚至记得在涉及江南盐运的公文上贴了张小笺——
从前她常这样帮晏子顾标记重点，再将烛台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
一切仿佛回到从前，却又暗藏着不同的心思。
晏子顾走进书房时，扫了眼整齐的案头和那张小笺，指尖无意识了下茶盏边缘，语气依旧冷淡。
“伺候笔墨。”
“是，大人。”
叶安宁应声上前，指尖稳稳捏起毛笔，递了过去。
【第十八章：忍辱布局，终得归位】
她嘴角微微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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