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朝阳区·某中介公司门口·2014年春
三月的北京还飘着冷雨，林婉攥着那张“高级月嫂培训证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证书上“月薪15000-20000元”的红色字体，在阴雨天里格外刺眼，像根细针扎进她的眼底。
这三万块的培训费，是她用陕北老家的三亩地作抵押，从信用社贷来的；是老张旧军用包里，那张泛黄地图上用红笔圈出来的“希望”；是王浩在电话里说“妈妈，我等你带我逛北京”时，她咬着牙咽下去的眼泪。
“妹子，别愣着了！”中介王姐叼着烟，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背，烟味混着雨水的潮气，呛得林婉皱了皱眉，“客户都在里面等着呢，月薪两万，包吃住，这待遇，你在北京打着灯笼都难找！”
林婉深吸一口气，雨水打湿了她的外套，贴在背上凉得发疼。她摸了摸肩上的旧军用包，笔记本的硬壳硌着腰眼，像老张在背后推着她往前走。最终，她抬脚迈进了那扇贴满“高薪家政”“快速上岗”标语的玻璃门。
门后的办公室比她想象的小，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水和烟味的混合气息，墙上挂着的“诚信经营”锦旗，边角己经起了毛，红色褪成了灰粉色，像被雨水泡坏的陕北窗花。王姐把烟蒂摁在满是烟灰的缸里，从抽屉里抽出一份合同，“啪”地拍在桌上：“签了吧，今天就能上岗，客户家就在隔壁小区，条件好得很。”
林婉低头看合同，密密麻麻的字挤在一起，像秋收时没来得及摊开的谷穗。她识字不多，只能逐字辨认那些扎眼的词——“培训费30000元”“服务期两年”“违约赔偿50000元”。她的指尖在“30000元”上顿住，指腹蹭过纸面，留下一道浅痕。
“王姐，这培训费……”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之前你说培训免费，上岗后从工资里扣，怎么现在要先交这么多？”
“哎呀，你这妹子咋这么死脑筋！”王姐突然换上亲昵的语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指甲上的红漆蹭到了她的外套上，“这是‘高级月嫂’的‘资格认证费’！你交了钱，我们给你安排‘金牌讲师’，还能拿国家认可的证，以后跳槽都能涨工资！再说了——”她压低声音，吐出来的烟味首往林婉脸上扑，“我跟老板说好了，你先交一半，剩下的从第一个月工资里扣，够照顾你了吧？”
林婉的手心渗出冷汗，浸湿了合同的边角。她想起老张把军用包递给她时说的话：“婉儿，城里人精，别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我闺女当年就是太急，才栽了跟头。”可脑子里又闪过王浩的声音——“妈妈，学校要交资料费，老师说下周必须交”，还有合作社里等着她带渠道回去的乡亲们。这些念头像块浸了水的土坯，压得她胸口发闷。
“我……我没这么多现钱。”她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外套下摆。
“没钱？”王姐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刚才的亲昵全没了踪影，语气尖得像陕北冬天的风，“没钱你来北京干什么？回你老家种地去啊！还想当月嫂拿高薪，做梦呢？”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林婉的痛处。三年前，张明远卷走合作社的钱时，也是用这种语气对她说：“陕北的农妇，还想搞合作社？”那时她没忍住吵了一架，最后落得债务缠身的下场。现在，她不能再冲动。
林婉的指甲掐进掌心，疼意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我能贷款，三万，我签。”
王姐脸上立刻又堆起笑，把笔塞到她手里：“这就对了！年轻人就得有魄力，以后你肯定能在北京混出头！”
林婉握着笔，笔尖在“乙方”的位置悬了很久，最终还是落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在黄土地里挣扎生长的野草。她不知道，这张合同，会把她拖进又一个陷阱里；更不知道，老张笔记本里的第一句话，很快就要应验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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