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榆林市·某乡村小学·2016年冬
林婉站在教室门口,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转瞬即逝。黑板上的粉笔画撞进眼底——孩子们用彩色粉笔涂出“北京天安门”的红墙黄瓦,“陕北窑洞”的土黄色窗棂,还有一片歪歪扭扭的“艾草田”,中间用蓝粉笔写着“欢迎婉儿姐姐回家”,笔画边缘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粉笔灰。
“婉姐,他们从早上就盼着你!”小夏抱着吉他冲进来,发梢沾着的雪花落在林婉手背上,凉得她一缩。“快进去,孩子们练了一周的节目,就等你来看!”
林婉笑着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三十多个孩子齐刷刷从板凳上站起来,小脑袋瓜凑在一起,用带着陕北口音的普通话喊:“婉儿姐姐好!”
“大家好呀!”她应着,眼眶忽然发热。目光扫过一张张黝黑的小脸——他们和北京那些“北漂二代”孩子一样大,却穿着袖口磨出毛边的棉袄,有的棉袄肘部还打着补丁,冻得通红的小手攥着衣角,却努力把背挺得笔首。
三天前,林婉带着团队从北京回陕北,原是为了办一场“非遗文化节”,想让陕北的剪纸、民歌走出黄土坡。可刚进村,村长赵大叔的话就给她浇了盆冷水。
“婉儿,你看看咱村。”赵大叔蹲在窑洞门口,抽着旱烟,烟杆上的铜锅泛着旧光,“年轻人都往城里跑,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娃。地没人种,荒在那儿长草;老人们会的剪纸、刺绣,没人学,再过几年,这些手艺就断根了……这日子,咋过啊?”
林婉没说话,只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山梁。她想起北京出租屋里的日子——那些和她一样的北漂,为了孩子上学的名额、老人的医药费、房子的首付,像候鸟一样在城市与家乡间奔波,白天在写字楼里挤地铁,晚上对着手机里的家乡照片发呆,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能落脚的“根”。
“赵叔,我想试试。”她忽然开口,“我把‘诚信文化巡展’的利润拿出一部分,在村里建个‘非遗合作社’。教孩子们学剪纸、唱民歌,再帮老人们把手工活卖到北京去,赚的钱都归他们。”
“真的?”赵大叔的眼睛亮了,烟杆从手里滑下来,他慌忙接住,“可……可村里人不信啊。前两天还有人说,‘北京来的人,说不定是拿咱当幌子,赚家乡人的钱,没良心’。”
林婉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随身带的旧军用包——这是老张生前用的包,现在装着北京展区的观众留言册,里面密密麻麻写着“支持陕北文化”“想买手工剪纸当伴手礼”。她把留言册掏出来,递给赵大叔:“赵叔,明天咱办个‘公开会’,我当着全村人的面,把账本摊开,把利润分配方案说清楚。”
第二天一早,村委会大院挤满了人。土墙上贴着“非遗合作社方案”,红纸上的黑字被风吹得哗啦响。
“林婉,你在北京赚了大钱,现在回来给咱‘施舍’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突然站起来,是村里出了名的“刺头”赵二柱,他叉着腰,声音洪亮,“谁知道你是不是拿我们这些老骨头当‘噱头’,等把名声打响了,自己揣着钱回北京?”
“二柱哥,你这话过分了!”坐在前排的赵秀兰突然拍桌子,她手里还拿着没剪完的窗花,“婉儿为咱陕北做了多少事?之前帮咱建‘黑名单’系统,不让黑心中介坑咱村的人;办文化巡展,让北京人知道咱陕北的好;还有那艾草包,多少老人靠这个赚了零花钱?哪件不是为咱好?”
“为咱好?”赵二柱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那她咋不在村里盖厂房、搞投资?非要拉着老人们做手工,再拉到北京去‘表演’?这不是拿咱当猴耍吗?”
林婉深吸一口气,从旧军用包里掏出一沓文件,走到院子中间:“大家静一静,我先给大家看三样东西。”
她把最上面的文件举起来:“这是‘非遗合作社’的合同。第一,所有手工艺品由村里的老人制作,利润的70%归制作者,20%用来给小学买教具,剩下的10%作为合作社的运营资金;第二,合作社的管理人员由村民投票选举,我和我的团队绝不插手;第三,北京展区专门设了‘陕北文化区’,那里的所有收入,全部用来给村里小学买电脑、建图书室。”
她顿了顿,又掏出那本留言册,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这是北京的观众写的,有人说‘想买真的手工剪纸,不想买机器刻的,没有烟火气’;还有人说‘希望能帮到陕北的手艺人,让好手艺传下去’。二柱哥,你觉得‘机器刻的’能代表陕北吗?能让咱的手艺传下去吗?”
赵二柱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还有……”林婉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画面里,北京某小学的孩子们围着陕北老艺人,手里拿着剪刀,跟着学剪“陕北窗花”,有个小姑娘剪完后举起来,对着镜头喊:“我要把这个寄给陕北的小朋友,希望他们喜欢!”
“他们还说……”林婉的声音有些发颤,“‘想和陕北的孩子做朋友,想看看他们生活的地方,想知道窑洞是什么样子的’。”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土墙的声音。赵二柱低头搓着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走到林婉面前:“……婉儿,是我错怪你了。”
他又转身对着村民们喊:“咱就信婉儿一次!要是她敢骗咱们,我赵二柱第一个不答应!到时候我带着大家去找她,绝不让她亏了咱村的人!”
合作社很快就办起来了,窑洞改成的工作室里,老人们围坐在炕桌旁,剪刀在红纸上翻飞,剪出的喜鹊、梅花落在铺着白布的炕上,像开了一地的花。可没几天,麻烦就来了。
“婉姐,不好了!”小夏气喘吁吁地冲进办公室,手里举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堆剪纸散落在桌上,边缘毛糙,颜色也不均匀。“赵姨负责的那批剪纸,北京的客户收到货后投诉了,说‘质量太差,不像手工做的,像地摊货’!”
林婉的心一沉,抓起外套就往合作社跑。刚进门,就听见赵秀兰的声音:“我早就说了,不能偷工减料!你们非要用机器裁边,说这样省时间,现在好了,客户投诉了,咱的招牌都要被砸了!”
“秀兰,你别这么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叹着气,“机器裁边快啊,咱一天能多做几件,多赚点钱给娃买文具。谁知道会成这样……”
“钱能赚,但‘信誉’没了,以后就没人买咱的东西了。”林婉走过去,拿起一张劣质剪纸,指尖能摸到边缘的塑料感,“大家记住,咱们卖的是‘陕北手艺’,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是随便糊弄人的‘地摊货’。”
她把那批劣质剪纸都收起来,搬到院子里的火炉旁。“今天,我把这些货销毁。不是浪费,是要让大家记住,咱陕北人的手艺,不能掺假。”
火柴划亮,扔进火炉里,火焰“腾”地一下窜起来。林婉把剪纸一张张扔进火里,红纸在火中蜷曲、燃烧,映红了每个人的脸。老人们站在旁边,没人说话,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从今天起,”林婉转过身,看着老人们,“每件作品都要标上制作人的姓名和日期。客户要是不满意,随时可以退,退回来的货咱自己承担,制作者的利润一分不少给。咱要让北京的客户知道,陕北人的手作,靠谱!”
赵秀兰抹了把眼泪,走到林婉身边:“婉儿说得对,咱不能给陕北丢人,更不能让信任咱的人失望。以后我盯着,绝不让偷工减料的事儿再发生!”
销毁劣质剪纸的事,被小夏拍成视频发到了北京的文化巡展群里。没想到,这竟引发了一场“反向支持”。
“林女士,我们幼儿园想订购一批‘陕北老人手作’的剪纸!”第二天一早,某幼儿园园长就打来电话,“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这些剪纸有温度,能让孩子们感受到传统手艺的魅力。”
紧接着,某社区服务中心也打来电话:“我们想给社区的老人活动室挂陕北剪纸,要手工做的,机器做的没那味儿。你们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更让林婉感动的是,北京的孩子们自发组织了“爱心义卖”。他们把自己的玩具、书籍、画拿出来,在社区广场上摆摊,卖的钱都捐给陕北小学,用来买图书和文具。小夏把孩子们义卖的视频发给林婉,画面里,几个孩子举着“支持陕北小伙伴”的牌子,还跟着音乐唱《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跑调的歌声里满是认真,周围的家长们红着眼眶,纷纷掏钱买东西。
“婉姐,你看!”小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孩子们都在帮咱呢!”
林婉看着视频,眼泪“吧嗒”一声掉在手机屏幕上。她想起老张生前跟她说的“生存法则”——“第一条:别怕‘吃亏’,‘吃亏’不是傻,是在‘攒福气’;第二条:别忽略‘小人物’,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他们的力量能成‘大气候’;第三条:不管走多远,你的初心,比‘面子’和‘钱’都重要。”
文化节的最后一天,村委会大院里来了个陌生人。男人穿着黑色羽绒服,手里拎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西处张望。
“婉儿?”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林婉转头,看清男人的脸时,愣住了:“王浩?你……你怎么回来了?”
王浩是她的初中同学,十年前跟着同乡去深圳打工,后来就没了音讯,村里人都说他在深圳发了财,忘了老家。
“我在深圳看到新闻了。”王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陕北有个‘北漂月嫂’带着团队办文化节,还帮村里建合作社,我就想着,这会不会是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林婉:“这是我在深圳攒的二十万,想投给合作社,算我入股。”
林婉没接银行卡,皱着眉问:“你……不打算回深圳了?”
“不回了。”王浩笑了,眼睛里有了光,“深圳再好,也没有‘家’的味道。我在那边天天想老家的窑洞、想陕北的民歌,现在看到你把咱村的手艺做起来了,我就想回来,和大家一起干。”
林婉的眼睛亮了,她接过银行卡,紧紧握住王浩的手:“欢迎你回家。但我有个条件——钱可以投,但合作社的管理权还是归村民,你只能当‘技术顾问’,帮大家解决生产上的问题,不能干涉管理。”
“没问题!”王浩一口答应,“我就图个‘踏实’,能为老家做点事,比在深圳赚再多钱都开心。”
为了彻底消除村民的疑虑,林婉还在合作社的工作室里装了监控摄像头,24小时首播制作过程。她每天都会打开首播,对着镜头给北京的客户介绍:“大家看,赵姨正在剪‘喜鹊登梅’,她剪这手艺有三十年了,每一刀都得对着光看,确保边缘整齐;李叔在绣‘陕北腰鼓’,用的线都是自己染的,颜色比机器染的更亮……”
北京的客户们通过首播看着老人们制作,下单的人越来越多。小夏拿着订单表,兴奋地跑到林婉面前:“婉姐,这招太绝了!现在订单都排到三个月后了,老人们都忙不过来,还有几个年轻人说想回来学手艺呢!”
“不是‘绝’,是‘真’。”林婉笑着说,“大家信的不是‘噱头’,是‘真货’,是咱陕北人实实在在的手艺和诚意。”
她想起在北京时,有个品牌想找她合作,用“陕北文化”做营销,还说要把手工剪纸改成机器批量生产,这样成本低、利润高。她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文化不是‘商品’,不能为了赚钱就丢了本。它是‘人心’,是老人们手里的温度,是孩子们眼里的好奇,丢了这些,文化就死了。”
文化节结束后,林婉站在村口,望着漫天的星光。陕北的夜空格外清澈,星星亮得像是能伸手摸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张雪梅发来的短信:“婉姐,深圳站的文化巡展己经筹备好了,但有个问题——合作方想在展区里卖‘陕北文化周边’,比如印着剪纸图案的T恤、杯子,他们说这样能赚更多钱,你同意吗?”
林婉低头,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可以卖,但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所有周边产品必须手工制作,不能机器批量生产;第二,利润的50%必须反哺陕北合作社,用来给老人们买材料、给小学添设备;第三,每个产品上都要标明‘陕北非遗·村民手作’,不能改原设计,更不能用机器仿冒。”
发完短信,她长舒一口气,抬头望着远处的山梁。老张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人得活着,才能继续战斗;但活着,不能丢了‘根’。你的根在陕北,你的初心在北京,把这两样守住了,你走再远都不怕。”
第二天一早,林婉带着团队踏上了返京的火车。火车开动时,小夏趴在车窗边,看着渐渐远去的陕北村庄,忽然问:“婉姐,你说我们现在算‘扎根陕北’了吗?”
“算。”林婉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块艾草包,递给小夏,“但‘扎根’不是说要永远待在这里,而是‘让陕北和北京连起来’。就像这艾草包,根在陕北的黄土坡上,香气飘到了北京,现在还要飘向深圳,飘向更多地方。”
小夏接过艾草包,放在鼻尖闻了闻,艾草的清香里带着阳光的味道。林婉裹紧了老张给的旧军大衣,大衣上还留着淡淡的烟草味,像是老张还在身边陪着她。
火车穿过风雪,朝着北京的方向驶去。林婉知道,她们要去的,不是北京的合租屋,也不是陕北的窑洞,而是她们用六年时间打拼出的“新家”——那里有热饭,有故事,有她们北漂路上遇到的第一群“家人”,更有她们用生命守护的“正义”“诚信”与“文化”。
而明天,她们要在深圳,让“陕北文化”和“黑名单系统”绽放新的光芒。她们的路,还很长,但只要守住初心,守住根,就不怕走下去。
(http://www.220book.com/book/8PZ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