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出租车的车窗蜿蜒而下，将窗外流光溢彩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苏晚靠在后座，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冰冷的触感，却奇异地让她那颗灼热跳动的心更加清晰。
“小姐，去哪儿？”司机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苏晚报出一个破旧小区的地址，那是她婚前租住的小小蜗居，也是她唯一能回去的地方。声音平静，听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足以颠覆人生的决裂。
车子驶离山顶那片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别墅区，汇入雨夜的车流。苏晚闭上眼，顾夜寒那句“土气花瓶”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入脑海，与前世病榻上，听到他与林薇薇婚讯时那剜心蚀骨的痛楚，狠狠重叠。
那时，她己是油尽灯枯，躺在冰冷的医院里，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而他和林薇薇，这对金童玉女，正占据着所有媒体的头条，风光无限。顾老夫人甚至亲自来“探望”，语气“慈悲”却字字如刀：“苏晚，夜寒需要的是能配得上他、对顾氏有帮助的妻子。你安心养病，顾家不会亏待你的身后事。”
“土气花瓶”……“不配”……
原来，从始至终，她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件上不得台面、随时可以丢弃的摆设。
心脏猛地一缩，不是悲伤，而是被烈火灼烧过的愤怒与决绝。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个旧衣箱。箱子很旧，边角甚至有些磨损，这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她离开顾家时，除了那点可怜的“赡养费”，唯一坚持带走的东西。顾夜寒当时眼神轻蔑，仿佛在嘲笑她连这种“破烂”都当宝贝。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几件过时的旧衣，更是母亲——那位曾经惊艳过一个时代、却昙花一现的传奇模特苏念卿——留下的，关于审美、关于风格、关于一个灵魂如何自由绽放的全部秘密。
回到那个久未有人气、狭小却干净的一居室，苏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旧衣箱。一股淡淡的樟木和时光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箱子里整齐叠放着母亲当年的衣物：一条真丝刺绣长裙，色泽虽旧，图案依旧华美；一件剪裁利落的复古西装外套；几条质感独特的丝巾……
她一件件抚过，指尖仿佛能感受到母亲当年的温度与风采。在箱子的最底层，她发现了一个硬皮笔记本。翻开扉页，母亲清秀又带着几分不羁的字迹映入眼帘：
“致我的晚晚：美，从来不是取悦他人，而是武装自己。当你真正为自己而活，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让路。”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翻看。笔记本里，不仅有母亲对穿搭、色彩、比例的独到见解，更有一些她当年设计的服装草图，线条流畅，想法大胆，即使放在今天也毫不过时。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桌上的旧手机再次震动。依然是那封匿名邮件，但这次附带了详细的参赛说明和报名链接。《风尚》杂志全球新人模特选拔赛，赛程激烈，奖励丰厚，冠军将首接签约顶级模特经纪公司，并获得年度时尚大刊的封面机会。
机会就在眼前，可她身无分文，连一件像样的战袍都没有。目光再次落回母亲的旧衣箱和那个笔记本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为什么不能将这些旧衣改造？用母亲的设计理念，注入她苏晚的灵魂？
几乎是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手机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打了进来。苏晚犹豫了一下，接起。
“是苏晚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却充满力量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我是沈墨言。很冒昧打扰你。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几天前在美术馆，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我当时给了你一张名片。”
沈墨言？那个在国际上声名赫赫的鬼才设计师？苏晚想起来了，那天她被迫陪同顾夜寒参加一个艺术活动，在无人角落对着一幅画发呆时，确实遇到一个气质独特的男人，对方看了她许久，最后递来名片，说她的气质非常特别，有机会希望能合作。当时她只当是客套，甚至因为顾夜寒可能的误会而匆匆离开。
“我记得。沈先生，您好。”
“太好了。苏小姐，我长话短说。《风尚》的新人赛，我看到了你的报名信息（我作为评委之一有内部名单）。”沈墨言的声音透着急切和真诚，“请不要误会，我并非徇私。而是你的条件，尤其是你身上那种……混合着脆弱与坚韧的独特质感，正是我新一季设计主题‘破茧’在寻找的缪斯！比赛在即，我想邀请你明天来我的工作室，或许，我们可以一起为你打造初赛的造型？这完全是一次基于专业判断的合作邀请。”
苏晚的心跳骤然加速。沈墨言的名声如雷贯耳，能得到他的青睐，无疑是天上掉下的机会。但前世被利用、被背叛的经历让她本能地警惕。这会是另一个陷阱吗？还是真的是否极泰来？
她沉默的几秒钟里，沈墨言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疑虑，语气更加诚恳：“苏小姐，我以我的职业声誉担保，这纯粹是艺术上的欣赏。我看过……很多模特，但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不一样。请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浅浅地洒在窗台上。苏晚的目光再次落在母亲的笔记本上，那句“为自己而活”的字迹清晰可见。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好的，沈先生。明天见。”
挂断电话，苏晚没有立刻休息。她坐在窗前，就着月光，重新翻开母亲的笔记本，拿起笔，在空白页上开始勾勒。脑海中是母亲旧衣的轮廓，心中是喷薄欲出的灵感。她要改造那件真丝长裙，减去繁复，保留风骨，让它变成一件既能展现身材线条，又充满独立态度的战衣。
这一夜，狭小的公寓里，灯光亮至天明。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顶级公寓内。
顾夜寒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灯火通明的城市。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却久久未饮。书房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女人离开时决绝的背影和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清淡香气。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那个女人，苏晚，她怎么敢……用那种平静又疏离的眼神看他？离开顾家，她以为她能做什么？去投靠那些穷亲戚？还是凭着那几分可怜姿色……
手机响起，是特助的汇报：“顾总，己经按您的吩咐，对苏小姐名下的银行卡进行了限额处理。另外，查到苏小姐今晚回到了她婚前租住的旧小区。”
“知道了。”顾夜寒冷淡回应，“继续留意她的动向，特别是……看她会不会联系一些不该联系的人。”他倒要看看，这个被他判定为“一无是处”的花瓶，离了顾家的庇护，能硬气到几时。
特助犹豫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一件事，顾总。风尚杂志那边传来消息，沈墨言设计师似乎对本次新人赛格外关注，并且……私下询问过一位新报名选手的联系方式。”
沈墨言？顾夜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个特立独行、连顾氏的面子都敢驳的设计师？他会对什么样的新人感兴趣？
一种莫名的不悦，悄然浮上心头。
而苏晚，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天光微亮时，她终于放下笔，看着设计图上那件焕然一新的长裙草图，嘴角扬起一抹冷冽而自信的弧度。
她拿起剪刀，走向那件承载着母亲记忆的真丝长裙。
剪刀刃口反射着晨曦，寒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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