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香，混合着旧书库陈年的霉味，一种矛盾又窒息的气息，如同他这个人。
我靠着冰冷的书架，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随着他远去的脚步声被抽干。指尖下，那本《红字》的硬质封面硌得人生疼，像一个滚烫的烙印。A，Adultery（通奸）。多么讽刺的巧合。在他眼里，我是不是也是陆家一个必须被隐藏起来的“污点”？一个不该存在、试图玷污他陆氏门楣的麻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不是因为刚才险些被书架掩埋的惊魂未定，而是因为……他离去时，那比上一次更显孤寂沉重的背影，以及，我自己心底那片如同野草般疯长、不该有的失落。
我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将那双深不见底、总是冰封万里却又在某个瞬间裂开细微缝隙的眸子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林晚晴，清醒一点！他是夺走你母亲心血、对你极尽羞辱的陆沉渊！你们之间，只有战争，只有算计，只有你死我活……
就在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首身体，准备收拾这满地狼藉，重整旗鼓时——
头顶上方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我下意识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整排原本就看似摇摇欲坠的古籍，如同被抽去了最后的支撑，带着积攒了数十年的尘埃和毁灭般的气势，朝着我当头砸下！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能看清那些泛黄书页在空中散开的轨迹，能闻到死亡阴影裹挟着的陈旧气息。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连最基本的躲避都忘了。
完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攫住我的手腕，将我从那片死亡的阴影下狠狠拽了出去！
天旋地转间，我撞进一个坚硬而熟悉的胸膛。
冷冽的松木香，蛮横地、铺天盖地地涌入我的呼吸，但这一次，混合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也敲打在我惊魂未定的心上。
他的手臂铁箍般环住我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碎在他怀里。有那么一瞬间，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混乱的气息、这失控的心跳、这紧密到毫无缝隙的贴合。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死在这里？”
冰冷的、压抑着滔天怒气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瞬间将那一丝暧昧的错觉击得粉碎。
我猛地回过神，用力想要挣脱他的禁锢，却被他抱得更紧。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几乎要溢出来的冰寒怒火，仿佛我刚刚的行为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放开我！”屈辱和愤怒让我口不择言，“死了不是正合你意？陆大家主不就少了一个碍眼的麻烦？”
他眼底的寒意更盛，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麻烦？你太高看自己了。”他俯身，逼近，气息喷在我的唇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林晚晴，在我眼里，你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充其量……是一只不听话的、需要被教训的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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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母亲遗物被轻贱的愤怒、被他反复羞辱的委屈、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陆沉渊！”我仰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冰冷的视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就算我渺小如尘，我也会拼尽全力守住我母亲的心血！你们陆家欠她的，欠我的，我一定会讨回来！那不是垃圾，那是她存在过的证明！”
又一次，在我喊出“母亲”两个字的时候。
我清晰地看到了。
他眼中那抹猝不及防的痛楚与挣扎，像是最坚硬的冰层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留下瞬间的、真实的痕迹。那不是高高在上的轻蔑，也不是伪装的同情，那是一种……仿佛被同一把利刃刺穿旧伤疤的、发自肺腑的悸动。
快得如同错觉，却比任何首白的羞辱都更让我心悸。
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混乱而危险。理性与某种失控的情绪在他眼底疯狂拉扯，使得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翻涌起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他突然猛地将我再次按回身后的书架上，身体紧密地压迫下来，距离近得我能数清他浓密睫毛的每一次颤动，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灼热。这个姿态，充满了绝对的掌控感和侵略性，却又透着一股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慌乱。
“证明？”他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诛心的话语却依旧冰冷，“用你的不自量力？用你这条……我随手就能捏死的命？”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口。
可为什么，我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情绪翻涌的眼睛，却再也感觉不到纯粹的恨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困惑，和一种被他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矛盾所牵引的、该死的共情。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在弥漫着尘埃与危险气息的书库里，像两只困兽，用最尖锐的言语互相伤害，却又被一种无形的、诡异的纽带捆绑在一起。
最终，他眼中所有的波澜，再次被他强行镇压，归于一片死寂的深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种复杂得让我心慌意乱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警告，有烦躁，或许……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疲惫。
然后，他缓缓地松开了我，决然转身。
冰冷的空气再次涌入，我却感觉比刚才更加寒冷。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比任何一次都显得沉重和……落荒而逃。
最致命的，从来不是他的冷酷与羞辱。
而是当他气息彻底远离的那一刻，我心底那片不该有的失落，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所有的理智——这场以遗产为名的战争里，我早己泥足深陷。
连心跳，都开始为他而失控。
而在门外转角，陆沉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用力闭上眼，指节攥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的，却是许多年前，另一个女人温柔而坚韧的笑脸，与方才书房里那双含泪倔强的眼眸，渐渐重叠。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唇畔。
那本《红字》，静静躺在狼藉之中，像一个沉默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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