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眉的铁腕，在“花榜”章程定下的第二日，便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漱玉阁后院的练习厅里，气氛比往日更凝重了三分。连平日里最散漫的姑娘，此刻也绷紧了皮。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
“腰！我说过多少次，腰要软，不是塌！你这般硬邦邦的，是去给客人表演顶门杠吗？”柳如眉手中的细竹篾“啪”地一声，点在一个姑娘的后腰上，声音不大，却让那姑娘猛地一颤。
那姑娘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只能拼命调整姿势。
柳如眉冷着脸，在站成一排的七八个小丫头面前踱步。这些小丫头，包括小铃铛在内，是阁里未来的希望，也是柳如眉重点“关照”的对象。她们头顶着盛满清水的白瓷碗，双腿间夹着厚厚的宣纸，必须保持一个极其考验平衡与耐力的姿势，一动不动。
“顶好了！碗里的水洒出一滴，今晚的饭就别想了！纸掉下来，明早多站一个时辰！”柳如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们以为妈妈办这‘花榜’是让你们去玩闹？这是战场！输了，往后就只能捡别人挑剩下的残羹冷炙，甚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而惶恐的脸，“连残羹冷炙都未必有！”
小铃铛站在队伍最边上，身子抖得最厉害。她年纪小，筋骨还没完全长开，维持这个姿势对她来说尤为艰难。碗里的水随着她的颤抖不停晃动，每一次晃动都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痒痒的，她却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敢。
“小铃铛！”柳如眉的竹篾精准地点在她微微弯曲的膝盖上，“腿绷首！没吃饭吗？”
小铃铛吓得一哆嗦，碗里的水猛地泼洒出来，淋湿了她单薄的青布前襟，一片冰凉。
“没用的东西！”柳如眉厉声道，“这站姿练了多久了？连碗水都顶不住，日后如何顶得住那些恩客的目光？如何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重新来！”
小铃铛瘪着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汗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不敢哭出声，只能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哆哆嗦嗦地重新站好，任由粗使婆子换上一个新的、盛满水的碗。
一堂课下来，小丫头们个个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双腿打颤，面色苍白。解散的指令一下，几人几乎在地。
是夜，万籁俱寂。
同屋的姐妹都己睡熟，小铃铛却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小声地啜泣。膝盖和肩膀又酸又痛，柳先生严厉的眼神和白日里那碗泼洒的冷水，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铃铛吓得噤声，扭头一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月牙儿蹲在她的床边，一双大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
“嘘……”月牙儿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塞到小铃铛手里。
小铃铛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做得极其精巧的、梅花形状的糖饼。
“快，偷偷吃了。”月牙儿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我晚上偷偷去厨房，求张婶子多给了我两块。吃了甜的，就不觉得苦了。”
小铃铛看着手里的糖饼，又看看月牙儿，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回，是带着暖意的。她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仿佛真的驱散了一些身体的酸痛和心里的委屈。
“月牙儿姐姐……柳先生好可怕……”小铃铛带着哭腔小声说。
月牙儿自己也摸出一块糖饼，挨着她坐下，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安慰：“柳先生是凶，可她说的……唔，好像也有点道理。咱们不好好学，以后可能真的没饭吃呢。”她咽下嘴里的糖，拍了拍小铃铛的头，“别怕，我刚开始学唱曲的时候，嗓子都快练哑了，柳先生也没少拿篾条抽我手心。熬过去就好啦！”
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床脚，分享着偷藏下来的甜食，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将她们的身影拉得细长。在这冰冷而残酷的训诫之下，这一点点偷来的甘甜与温暖，显得弥足珍贵。
小铃铛吃着糖饼，听着月牙儿絮絮叨叨说着练唱时的趣事，终于破涕为笑。
至少今夜，梦里会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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