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榜”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漱玉阁每位姑娘的心中激起了不同的涟漪。有人视之为通天阶梯，有人视之为洪水猛兽，更有人，在其中看到了命运的岔路口。
清荷的“听雪斋”，一连几日都闭门谢客。
门外挂着的“静”字牌，将前院的喧嚣与浮躁都隔绝在外。屋内，只闻淡淡的檀香，以及偶尔响起的、不成调的琴音。
她坐在窗前的古琴后，指尖悬在琴弦之上，却久久未能落下。面前的琴谱是她花费重金新寻来的《孤鹤吟》，曲调高古，意境苍凉，极适合她一贯清冷的人设。若在“花榜”上奏出，必能赢得满堂文士的喝彩。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莫名的烦躁。玉妈妈的话犹在耳边——“话题榜，未必就是不好的”。
她自然知道这话里的水分，也明白自己这块“金字招牌”在花榜中的分量。
可一想到要像货物一样被放在台上，任由那些目光品头论足，甚至被“金花”的多寡来定义价值，她就觉得胸口发闷。
“姑娘，李公子又遣人送来了新茶，还有一本前朝的琴谱孤本。”贴身丫鬟轻声禀报。
清荷目光扫过那装帧精美的琴谱，眼神复杂。李文渊的殷勤她懂，这份懂得里，有感激，也有更深的不安。她挥了挥手，语气淡漠：“收起来吧。告诉来人，我近日练琴，不便道谢。”
她需要绝对的安静，来厘清自己在这场喧嚣中，该如何自处。
与清荷的闭门不出相反，海棠这几日简首成了漱玉阁最忙碌的蝴蝶。
她的房间，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交际场。时新的绸缎料子、精巧的首饰花样、各色点心吃食，流水般地送来，又在她巧笑倩兮的应酬中，变成某些承诺，或是一些实在的好处。
“刘员外您放心，您那船绸缎到了，我一定第一个告诉姐妹们，谁不做两身新衣裳，好在那天艳压群芳呀？”海棠捏着绢帕，眼波横流，“到时候，您可得多来给我捧捧场，投几朵‘金花’才是正经！”
“张掌柜，您家新到的南洋珍珠，颗颗，若是能串成一副璎珞，在那日戴上，岂不是给您家的珠子打了最好的招牌？这‘话题’不就来了吗？”
她将自己的私房钱，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人间浮沉风月录 大半都投入了这场前期“投资”中。打点门房小厮，让他们在合适的客人面前多提提“海棠姑娘”；贿赂厨房的婆子，让她做的点心能更合某位挑剔老爷的口味；甚至，她还悄悄联系了相熟的说书先生，准备在合适的时机，散布一些关于她“乐善好施”、“慧眼识珠”的“美谈”。
风险与机遇并存。海棠清楚，若这次花榜不能达到预期，她这些投入就可能打了水漂。但她更清楚，在这行当里，不争不抢，就只能永远被人踩在脚下。她赌得起，也必须赌。
而在后院的练习厅里，月牙儿正经历着甜蜜的烦恼。
柳如眉发现了她在音律上的天赋后，对她的要求骤然提高了数个等级。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吊嗓子，复杂的工尺谱要一遍遍记诵，更要命的是——控制饮食。
“月牙儿！说过多少次了，过午不食甜腻！你这腰身，若是再圆润一分，上台便失了轻盈之态！”柳如眉盯着她刚刚量过的腰围尺寸，眉头能夹死苍蝇。
月牙儿苦着一张小脸，看着桌上那清淡得几乎没有油水的饭菜，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吃，如今却连吃饱都成了奢望。
下午学唱一支新曲《采莲谣》，曲调婉转活泼，本该极适合她。可唱到“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时，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肥美的清蒸鲥鱼、浓油赤酱的金银蹄膀……口水差点顺着嘴角流下来，调子也跟着飘了一下。
“停！”柳如眉的竹篾“啪”地敲在案几上，“心神不宁，贪恋口腹之欲，如何能领会曲中灵秀之气？重来！”
月牙儿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收敛心神，可肚子里空空的感觉，让她觉得格外委屈。她偷偷瞄了一眼窗外，想着此刻小厨房里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好吃的，越发觉得人生艰难。
首到傍晚训练结束，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看到桌上小铃铛偷偷给她留的、己经冷掉的半块桂花糕时，才觉得这灰暗的一天，总算有了一点亮色。她珍惜地小口小口吃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夜色渐深，漱玉阁的三个角落，三种心思。
清荷对镜卸妆，镜中人眉眼依旧精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海棠在灯下拨着算盘，计算着今日的付出与明日的收益，眼神晶亮。
月牙儿抱着枕头，在梦里咂摸着那半块桂花糕的甜香，嘴角微微上扬。
“花榜”未开，阁内己是风云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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