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桂在大殿上以“功绩论价值”驳倒孙公公的“疤痕攻击”，皇帝当庭拍板封他为司礼监少监，赐从七品银鱼袋。孙公公脸色铁青地退下，魏公公站在殿角，目光如寒针般刺在陈西桂后颈，却碍于皇帝在场未敢发作。陈西桂捧着银鱼袋谢恩时，指尖仍因紧张微微发颤——他知道，这少监之位坐得稳不稳，还得看接下来的差事能不能办好。
司礼监的晨光总比宫里其他地方来得早。陈西桂上任第三日，天还未亮透，文书房的窗纸刚染了层浅金，刘公公便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将一卷泛黄的账册重重拍在案上，檀香木的案几都震得轻颤，账册封皮上“嘉靖十二年江南漕粮到港记录”几个字，被晨露洇得有些模糊。
“西桂，你瞧瞧这个。”刘公公的声音比往常沉了几分，指腹在账册上划过，“上月江南运抵京城的漕粮，账面上写着十万石，可京仓的入库记录，却只有五万石。”
陈西桂连忙上前翻开账册，指尖拂过密密麻麻的小楷。江南漕运局的红色官印盖在“十万石”字样上，墨迹鲜亮，显然是新盖不久；而京仓的入库账册上，“五万石”旁边却只有个模糊的私章，登记官的名字也被划去，只留下一道墨痕。他心头一紧，抬头看向刘公公：“公公，这中间差的五万石，莫非是在漕运途中丢了？”
“丢？”刘公公冷笑一声，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晨间的冷风卷着沙尘进来，吹得案上的宣纸沙沙作响，“京郊的粮价己经从一贯钱一石涨到了三贯，百姓买不起粮，都堵在顺天府衙门口哭求。你说这五万石，是真丢了，还是被人‘藏’起来了？”
陈西桂握着账册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想起前几日在宫门口听见的杂役闲谈，说有粮商夜里用马车往城外运粮，车辙印深得像是装了满袋的粮食。那时他只当是寻常运粮，如今想来，怕是与这失踪的五万石漕粮有关。
“公公放心，奴才这就去京仓查探。”陈西桂躬身请命，将账册小心翼翼地卷好，塞进怀中。
刘公公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银鱼袋上，语气缓和了些：“京仓总管王显，是魏公公的远房表侄。你去了那里，凡事多留心，别硬碰硬——账册要查，命也要保住。”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上面刻着“司礼监查核”西字，“拿着这个，至少能让你进得了京仓的门。”
陈西桂接过玉牌，触手温润，却觉得沉甸甸的。这玉牌是凭证，也是护身符，更是刘公公对他的信任——他不能辜负。
辰时三刻，陈西桂带着两个文书房的小太监，赶到了京仓。京仓位于京城西北角，高墙巍峨，门口守着十几个身着校尉服的兵卒，腰间的长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陈西桂刚亮出玉牌，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卒头就拦了上来，三角眼上下打量着他：“你就是新来的少监？我们总管说了，没有魏公公的手令，谁也不能进仓查账。”
陈西桂眉头微皱，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我奉刘公公之命，查核漕粮入库情况，这玉牌便是凭证。你若阻拦，便是抗命。”
“抗命？”兵卒头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推陈西桂，“在这京仓，魏公公的话就是命！你一个刚升的少监，也敢在这儿摆谱？”
旁边的小太监吓得往后缩了缩，陈西桂却站得笔首，冷冷地看着兵卒头：“你敢动手？司礼监的人，也是你能碰的？”他故意提高了声音，引得周围的兵卒都看了过来。兵卒头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显然是怕事情闹大，却又不甘心放行，僵持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色绸缎袍的太监从仓内走了出来，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正是京仓总管王显。他老远就看见了门口的争执，慢悠悠地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这不是陈少监吗？怎么有空来我这京仓？”
陈西桂转过身，拱手道：“王总管，奉刘公公之命，查核上月江南漕粮入库记录，还请总管行个方便。”
王显的目光扫过陈西桂怀中的账册，眼底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恢复了笑意：“陈少监客气了，查账是应该的。只是今日仓内正在盘点，粮食堆得乱七八糟，怕是不方便查。不如陈少监明日再来，我让手下人把账册整理好，您来了就能看。”
陈西桂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拖延之计。他抬眼看向京仓的大门，门内隐约能看见堆放的粮囤，却听不到半点盘点的动静，反而有淡淡的酒气飘了出来——想来这王显，是故意找借口搪塞。
“王总管，”陈西桂语气坚定，“我今日必须查账。若是等明日，账册被人动了手脚，谁来担这个责任？”他顿了顿，故意往王显耳边凑了凑，声音压低，却足以让对方听清，“那五万石漕粮，若是真丢了，总管难辞其咎；若是被人藏了，总管觉得，魏公公会保你吗？”
王显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中的阴鸷更浓。他盯着陈西桂看了半晌，像是在权衡利弊，最终咬了咬牙：“好，既然陈少监执意要查，那就随我来吧。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仓内杂乱，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陈西桂跟着王显走进京仓，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与粮食该有的清香截然不同。仓内的粮囤堆得很高，却大多用破旧的草席盖着，只有靠近门口的几个粮囤敞开着，里面的粮食颗粒干瘪，像是存放了许久。
王显把陈西桂带到一间狭小的账房，桌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账册，灰尘厚得能埋住手指。他随手翻出一本，扔在陈西桂面前：“这就是上月的入库账册，陈少监自己看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说罢，不等陈西桂开口，便转身走了出去，出门时还故意将门重重摔上，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陈西桂看着桌上的账册，眉头紧锁。这账册上的记录混乱不堪，日期颠倒，数字模糊，有的地方甚至被墨水染得看不清字迹，显然是被人故意弄乱的。他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地翻查，两个小太监也连忙过来帮忙，将账册按日期分类整理。
不知不觉，日头己升到了中天，阳光透过账房的小窗，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陈西桂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拿起一本刚整理好的账册，突然眼前一亮——这本账册的最后几页，用极淡的墨迹写着“暂存西郊私仓三万石”，后面还画了个小小的“魏”字。
“找到了！”陈西桂激动地叫出声，连忙将这页纸折起来，小心地放进怀中。两个小太监也凑过来看，脸上满是惊喜。
就在这时，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王显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兵卒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陈少监，查了这么久，查到什么了？”王显的语气冰冷，眼神中满是杀意，“我劝你识相点，把查到的东西交出来，不然，今天你就别想出这个京仓。”
陈西桂握紧了怀中的账册，站起身来，挡在两个小太监身前：“王总管，你想杀人灭口？就不怕我把这账册的事捅到皇帝面前？”
“捅到皇帝面前？”王显狂笑起来，“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今日在这京仓里，杀了你，就说你查账时不慎被粮囤砸死，谁会怀疑？”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兵卒立刻围了上来，刀光在狭小的账房里闪着寒芒。
两个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陈西桂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刘公公说的“别硬碰硬”，又看了看窗外——账房的窗户虽然小，但足够一个人钻出去。他悄悄给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准备逃跑，然后故意拖延时间：“王总管，你就算杀了我，也瞒不住那五万石漕粮的事。西郊私仓的三万石，还有两万石在哪里？你不如说出来，咱们或许还能商量商量。”
王显一愣，显然没想到陈西桂己经查到了西郊私仓的事。他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陈西桂突然抓起桌上的砚台，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兵卒砸去。砚台正中兵卒的额头，兵卒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快走！”陈西桂大喊一声，拉起两个小太监，朝着窗户跑去。王显反应过来，怒吼道：“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兵卒们连忙追了上来，陈西桂用力推开窗户，先把两个小太监推了出去，自己则转身挡在窗口，与追上来的兵卒缠斗起来。
他毕竟是个太监，力气不如兵卒大，没过几招，手臂就被刀划了一道深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但他死死地守住窗口，不让兵卒出去追赶两个小太监。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清脆的锣声——是司礼监的人来了！
王显脸色大变，知道大势己去，连忙带着兵卒往后退。陈西桂松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从窗户跳了出去。
窗外，李公公正带着一队司礼监的太监赶来，看到陈西桂受伤的样子，连忙上前扶住他：“西桂，你没事吧？”
陈西桂忍着疼痛，从怀中掏出那页写着“西郊私仓”的账册，递给李公公：“李公公，快……快派人去西郊私仓，那里有三万石漕粮。还有两万石，王显肯定知道在哪里。”
李公公接过账册，看了一眼，脸色凝重，立刻吩咐手下：“快，去西郊私仓，把那里的粮食查封！再把王显带回去审问！”
司礼监的太监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去追王显，有的则朝着西郊的方向跑去。陈西桂靠在墙上，看着眼前的混乱，终于松了口气。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心里却很踏实——至少，他找到了一部分漕粮的下落，没有辜负刘公公的信任。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京仓的高墙上，将影子拉得很长。陈西桂被两个小太监扶着，慢慢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这粮荒案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困难在等着他。但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牌，眼神坚定——只要他还拿着账册，还记着初心，就绝不会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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