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御花园的梧桐叶,筛下细碎的金斑,落在凉亭的青石板上,却驱不散亭内凝滞的寒气。总管太监周福海那张素来还算平和的脸,此刻像被寒霜冻住,眉头拧成一道深沟,目光扫过跪在地的洒扫杂役李某,又转向站在一旁的陈西桂,声音沉得能砸出水来:“方才这鹦鹉叫的话,你俩都听见了?”
梁上的绿毛鹦鹉似是察觉到气氛不对,缩了缩脖子,歪着头看下方,爪子在木梁上抓出细碎的声响,倒让这死寂的凉亭多了丝尴尬的动静。
李某身子一哆嗦,膝盖在石板上磕得“咚”响,却不敢起身,只是连连磕头:“总管公公明鉴!奴才冤枉啊!那鹦鹉不过是学舌的畜生,胡言乱语怎能作数?定是这陈西桂——”他猛地抬手指向陈西桂,眼神里满是怨毒,像是要把方才被鹦鹉叫声惊出的冷汗,都化作恨意泼过去,“定是他想抢功脱罪,故意教唆鹦鹉陷害奴才!张全那小子丢了佛链,他怕自己也被牵连,就想拉奴才垫背!”
陈西桂攥着袖中那本蓝布封皮的“杂役出宫登记册”,指节微微泛白。他刚入宫不过半月,还没彻底习惯这宫里动辄“杖毙”的威慑,此刻被李某当众指认,后背己渗出一层薄汗,连带着昨夜冻裂的手都隐隐发疼。可他想起昨夜老吴坐在杂役房的灶台边,就着昏黄的灯火给他塞热红薯时说的话——“西桂啊,咱火者在宫里没别的倚仗,就凭手里的账册、眼里的仔细,这两样要是丢了,命也就悬了”,心尖那点慌乱竟慢慢沉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小步,垂首躬身,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总管公公,奴才不敢教唆鹦鹉,也不敢陷害李公公。只是奴才前几日整理‘珍禽喂养账’时,曾特意记过鹦鹉的用度;昨日又因要核对出宫杂役的差事,翻看过‘杂役出宫登记册’,此刻倒有两处细节,想跟公公禀明。”
周福海眉峰微挑,目光在陈西桂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小太监刚从浣衣局调过来没几日,平日里闷不吭声,只知埋头记台账、扫落叶,没想到此刻倒敢站出来说话。他抬手止住还想辩解的李某,沉声道:“你说,本公公听着。”
“是。”陈西桂应着,从袖中取出那本账册,指尖轻轻拂过册页上工整的小楷,像是在确认上面的字迹。“奴才查‘珍禽喂养账’时,见上面写着:绿毛鹦鹉,御赐贵妃,每日辰时、申时各喂松籽一两,若遇阴雨,可增半两,一月最多不过七斤半。”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周福海,“而昨日,也就是本月十二日,李公公出宫采买,登记册上写的采买事由是‘为御花园珍禽采买松籽’,数量一栏填的是‘五斤’,采买时间是昨日巳时,回宫交差是昨日未时。”
“五斤松籽,按鹦鹉每日最多二两的用量算,足够它吃二十余日。”陈西桂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条理,“可今日清晨,李公公却对掌管鹦鹉的张全说‘松籽快没了,让他再去申领’,张全去库房查了,发现库存还有三斤多——既是昨日刚采买了五斤,为何今日就说不够?这不合常理。”
他话音刚落,旁边几个看热闹的杂役就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有个负责修剪花枝的小太监低声道:“是啊,昨日我还见李公公扛着个布袋子回来,看着沉甸甸的,哪能这么快就没了?”另一个洒扫太监也点头:“而且采买松籽这种事,向来是库房缺了才让去,哪有刚够吃就采买这么多的?”
李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方才只想着把罪名推给陈西桂,忘了自己昨日为了多贪些银子,故意多报了采买量,想着把多余的松籽带出宫卖掉,哪料竟被这不起眼的小太监记了账册上的数字。
“你还有什么话说?”周福海的声音更冷了,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李某身上。
李某“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陈西桂手里那本摊开的账册,明朝大太监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明朝大太监最新章节随便看!看着周围杂役们异样的目光,终究是泄了气,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奴才……奴才认罪……是奴才见那佛链值钱,就趁张全不注意偷了,还想嫁祸给他……那松籽……那松籽是奴才想多采买些带出宫卖掉,补贴家用……求总管公公饶命啊!”
周福海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来人!把李某绑起来,去他住处搜查!若是找不出佛链,再按宫规处置!”
两个当值的太监立刻上前,架起的李某就往外走。李某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求饶,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凉亭里的寂静,和梁上鹦鹉偶尔发出的几声低鸣。
周福海的目光重新落回陈西桂身上,方才的严厉散去了些,多了几分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走过去,接过陈西桂手里的“杂役出宫登记册”,翻了两页,见上面的字迹工整,每一笔登记都写得清清楚楚,连采买物品的成色、价格都备注得明明白白,不由得点了点头:“你叫陈西桂?刚从浣衣局调过来的?”
“是,奴才陈西桂,前日刚从浣衣局调来御花园,负责记录台账。”陈西桂依旧垂着头,心里却松了口气——看来这关,算是过了。
“不错。”周福海合上账册,递还给陈西桂,语气缓和了不少,“心思细,账册记得也清楚,还敢说真话,比那些只会浑水摸鱼的强多了。”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可知司礼监的刘公公?他近来正缺个懂账册、心思细的人在身边当差,你这样的,倒合他的意。”
陈西桂心里猛地一跳,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司礼监是什么地方?那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宦官机构,刘公公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能去司礼监当差,可比在御花园扫落叶、记台账强上千倍万倍。他一时竟忘了回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周福海。
周福海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瞧你这傻样,这是好事。”他拍了拍陈西桂的肩膀,“你先在御花园把手里的活交接一下,下午跟本公公去见刘公公。记住,到了刘公公面前,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别多嘴,好好回话就是。”
“奴才……奴才谢总管公公提拔!”陈西桂反应过来,连忙跪地磕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想起刚入宫时,在浣衣局里捧着那碗馊粥,觉得这辈子可能就只能在冰水里洗御衣,首到冻僵、病死;想起老吴说“账册能帮你换个活计”时,他还半信半疑;可现在,他不仅离开了浣衣局,还能有机会去司礼监,去见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一切,竟都是因为他记的那些账册,因为他不敢忘的“仔细”。
周福海扶起他,道:“起来吧。好好准备,别给本公公丢脸。”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凉亭。
晨光渐渐升高,透过梧桐叶的金斑落在陈西桂的身上,暖融融的。他握着手里的“杂役出宫登记册”,指尖传来账册纸张的粗糙触感,却觉得无比踏实。梁上的鹦鹉又叫了一声,这次不再是“金链子,沉得很”,也不是“十亩地,够活了”,而是清脆的一声“好啊,好啊”,像是在为他庆贺。
陈西桂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那只鹦鹉,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下午去见刘公公,又是一场新的考验;他也知道,宫里的路不好走,就算去了司礼监,也未必就能安稳。可至少现在,他有了一个机会,一个能不再任人欺凌、不再饿肚子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杂役房走去。得赶紧把手里的台账交接清楚,还要找老吴说一声——若是老吴知道他能去司礼监,定会为他高兴的。毕竟,那碗热红薯的暖意,那“账册即性命”的叮嘱,他一首都记在心里。
御花园的风轻轻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陈西桂的衣角。他走得不快,却每一步都很坚定,像是从这一刻起,他在这深宫里的路,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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