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1938年春季攻势,夜间行动
冰雪消融,大地翻浆。
太行山里的春天,不是从绿色开始的,而是从泥泞开始的。
日军的封锁线,也随着解冻的土地,开始像毒蛇一样重新“活”了过来。敌我双方的摩擦,在山谷间变得日益频繁。
连部决定,必须在日军的春季“扫荡”布网完成之前,拔掉几颗扎在根据地外围的“钉子”。
“郭家村据点,”连长用一根烧黑的树枝,指着地图上那个墨点,“卡在我们二排和团部的联络线上。两个炮楼,一个排的伪军,还有一个班的日本兵。今晚,必须端掉它。”
山洞里,火光跳动,映着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
“老规矩。”孙排长站了出来,开始分配任务,“一排、二排,主攻。火力组,断后。”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新兵堆,最后落在了角落里。
“陆长风。”
“到。”
“你的枪快。这次,你负责敲掉那两个炮楼的机枪。我需要你……在冲锋号响起的五秒钟内,让它们全都变成哑巴。”
“明白。”陆长风的声音平静。
“你需要一个观察手。”孙排长说,“你自己挑。”
一瞬间,山洞里所有新兵的呼吸都停滞了。
被“陆英雄”选中,去执行一次真正的“斩首”任务——这是他们所有人梦寐以"求"(求)的荣耀。
几十道目光,混杂着期盼、紧张和崇拜,齐刷刷地聚焦在陆长风身上。
陆长风缓缓站起身。他那只废了的右臂,依旧用一条黑布吊在胸前,左手,则像铁钳一样握着那杆“三八大盖”。
他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些渴望的脸。
他跳过了那个枪法最好的“老兵油子”。 跳过了那个反应最快的“机灵鬼”。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了……那个最壮、最笨拙,此刻正紧张得满脸通红的“小牛犊子”身上。
“你。”
陆长风指着王铁柱。
“跟我走。”
王铁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脑袋“咚”一声撞在了岩壁上。
“是!!”他顾不上疼,嘶哑着嗓子吼道,脸涨成了猪肝色。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泥泞,冰冷,带着腐烂草根的气味。
陆长风和王铁柱,一前一后,匍匐在距离郭家村据点三百米外的一片乱葬岗里。
这是王铁柱的第一次。
第一次执行真正的战斗任务。 第一次在枪林弹雨下……呼吸。
他兴奋得浑身发抖。
他能闻到风中传来的、日军据点特有的煤烟味。他能听到远处炮楼上,伪军用蹩脚的日语在交谈。
这就是战场! 这就是长风哥每天都在经历的世界!
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都在燃烧。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汉阳造”,心脏跳得像擂鼓,他生怕那声音会暴露他们。
“长风哥……”他压低了声音,牙齿都在打颤,“俺……俺准备好了!你指哪,俺打哪!”
“闭嘴。”
陆长风的声音,像一口冰碴,从他身边的坟包后传来。
“你的任务,不是打枪。”
“啊?”王铁柱一愣。
“你的任务,”陆长风头也不抬,他正用那只完好的左手,不紧不慢地调试着瞄准镜,“是看。”
“……光看?”
“你只看,不许开枪。”陆长风的声音不容置疑,“除非,我死了。”
“长风哥!你……”
“这是命令。”
王铁柱那股被点燃的火焰,瞬间被这盆冷水浇得半熄。他想不通。他那“二十八环”的枪法,难道就是个摆设?
“报告。”陆长风没有理会他的情绪,他把那台蔡司望远镜扔了过去,“炮楼。有几个?”
王铁柱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但他不敢违抗。他憋着一股劲,举起了望远镜。
冰冷的镜片,贴上他滚烫的眼眶。
“……看……看到了!”他压着嗓子,兴奋地低吼,“东炮楼,两个!一个在……在抽烟!西炮楼……也是两个!一个机枪手,一个在……他娘的,他在撒尿!”
“很好。”陆长风收回了望远镜,“继续盯死他们。他们换个姿势,你都得告诉我。”
王铁柱的心,又热了起来。 他虽然不能开枪,但他在“观察”! 他是“陆英雄”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无比重要。
他像一尊雕像,趴在冰冷的泥水里,死死地盯住了那两个炮楼。
“啾——!”
凌晨两点。 南面,一颗红色的信号弹,撕裂了夜空。
“敌袭!!!”
郭家村据点,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山谷! 探照灯,像两只受惊的怪眼,疯狂地扫射着黑暗!
“就是现在!!”
“冲啊——!!” 孙排长的嘶吼声,从南面传来。
“哒哒哒哒哒——!”
东、西两个炮楼上的机枪,同时喷出了火舌!两道交叉火力网,瞬间封死了主攻部队冲锋的路线!
“长风哥!快!”王铁柱急得大喊。
陆长风,比他更早进入了状态。
在信号弹升起的那一刻,他就己经不再是“人”。 他是一架机器。 左手托枪,右臂抵托,右眼,锁死了瞄准镜。
他的世界里,没有冲锋号,没有爆炸。 只有三百米外,那个喷吐着火舌的、黑洞洞的射击孔。
砰!
一声清脆的、和战场上所有杂音都截然不同的枪响。
东炮楼。 那个机枪手,正疯狂扫射的身体,猛地一僵。 火舌,戛然而止。
“好!!”王铁柱刚喊出一个字。
砰!
陆长风甚至没有拉动枪栓,而是以一种匪夷所see(夷所思)的速度,将枪口平移了三十度,对准了西炮楼!
第二枪!
西炮楼的机枪手,连人带枪,被打得从射击孔里翻了出去!
五秒。 不。 三秒。
三秒钟,两个火力点,全部哑火!
王铁柱,看呆了。
他张着嘴,手里还举着望远镜。 这就是……神?
他感觉,这场战争,就是一场……游戏。 一场“陆英雄”一个人,就能打通关的游戏。
他甚至……有些手痒。
他看着山下那些哇哇乱叫、失去机枪掩护、被孙排长他们追着砍的伪军。
他觉得……自己也行。
他悄悄地,举起了自己的“汉阳造”。
就在这时。
ZING——!!!
一声他从未听过的、如同死神尖啸般的、锐利的声音,猛地从他耳边擦过!
那声音,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浪。
紧接着——
G!!!
一声巨响!
王铁柱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八十斤的大锤,狠狠地、当胸砸中!
不,不是胸口。 是……头!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把他整个人从坟包后面,掀飞了出去!
他“咚”一声,摔在了三米外的泥水里。
……
“……”
世界,安静了。 不,是他的耳朵,“嗡——”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 我死了?
他躺在冰冷的泥水里,一动不动。 他那股兴奋、那股狂热,在那一瞬间,全都被抽干了。
他感觉,有什么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正顺着他的额头,流过他的眼睛。
血……
我……我中枪了……
他想起了小刘。 他想起了赵班长。
……娘……
他那股憋着想“立功”的劲儿,瞬间垮了。 他不是英雄。 他不想死。
他怕了。
他开始发抖,剧烈地发抖。
砰!
又一声枪响。 是陆长风的枪。
“趴下!!”陆长风的嘶吼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模糊不清。
王铁柱颤抖着,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额头。
他摸到的,不是血。
是……泥水。
他……他没中枪?
他挣扎着,看向自己刚才趴着的地方。
他的那顶破棉帽,掉在那里。 不,是“钢盔”。 孙排长硬塞给他的、从日军那里缴获的、他嫌重一首不愿戴的……钢盔。
钢盔的侧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狰狞的、还在冒着青烟的……弹痕。
那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头盔。 巨大的冲击力,把他掀飞了。
他…… 他刚才,距离死亡,只有……一毫米。
如果他没有戴钢盔…… 如果那颗子弹,再偏一点点……
ZING!ZING!
又有两颗子弹,打在了他刚才摔倒的泥地里,溅起两朵泥花!
那个偷袭的鬼子,还在瞄着他!
“啊——!!”
王铁柱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断了。
他不是英雄。 他只是一个十七岁的、第一次上战场的……农民。
他吓呆了。
他像一只被狼盯住的兔子,蜷缩在泥水里,一动不敢动。 他想爬,但他的西肢,像灌满了铅,不听使"唤"(使唤)。
他甚至…… 他感觉到,一股无法控制的、滚烫的热流,从他的小腹处,猛地涌出。
……他尿了。
他,王铁柱,那个叫嚣着“俺不怕死”的、新兵营的“神射手”,在真正的战场上,第一件事,就是……尿了裤子。
砰!
陆长风的第三枪,终于响了。
那个藏在暗处的、压制着王铁柱的日本兵,倒了下去。
“战斗结束!撤退!!”孙排长的声音传来。
王铁柱,还趴在泥水里。
他哭了。
不是因为怕死。 是因为…… 羞愧。
他不敢抬头。他没脸见陆长风。他是个废物。他是个尿裤子的懦夫。
一只冰冷的、沾满泥浆的左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还能走吗?”
是陆长风的声音。 那声音,没有愤怒,没有嘲笑。 只有……疲惫。
王铁柱不敢看他。他把脸,死死地埋在泥里。
“滚起来。”陆长风的声音严厉了起来,“捡起你的枪。撤退。”
那股严厉,反而像一剂强心针,打醒了王铁柱。
他像一具提线木偶,被陆长风拽了起来。 他捡起了那杆冰冷的、一次都未击发的“汉阳造”。 他捡起了那顶救了他一命的、带着弹痕的钢盔。
他低着头,跟在陆长风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这片……他曾经无限向往的“靶场”。
半个小时后。 安全 rendezvous(集合点)。
王铁柱一个人,缩在离所有人最远的一棵树下。
他那条湿透的裤子,在春寒中,开始结冰,硬邦邦地贴在腿上,像一层羞辱的盔甲。
他完了。 他没脸回去了。
“吃了。”
一个东西,掉在了他怀里。 是一块黑色的、石头一样硬的……压缩饼干。
陆长风,坐在了他身边。 他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远处,那片己经重归死寂的郭家村。
“长……长风哥……”王铁柱的声音,抖得比哭还难听,“俺……俺……”
“第一次,都这样。”陆长风平静地开口。
王铁柱猛地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
“我当年,”陆长风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杀了第一个人。吐了三天。”
王铁柱,愣住了。 他…… 他心中的“神”…… 吐了?
“你比我强。”陆长风说。
“……俺……俺尿了……”王铁柱的声音,细若蚊蝇,羞愧得无地自容。
“活着,比什么都强。”
陆长风站起身。 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按在了王铁柱那顶……带着弹痕的钢盔上。
“尿裤子,总比脑袋开花强。”
“下次,”他淡淡地说,“记得趴低点。”
陆长风转身,走向队伍。
“长风哥!!”
王铁柱突然站了起来,他紧紧攥着那块比石头还硬的饼干。
陆长风停下脚步,回头。
“俺……”王铁柱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泥水,但他的眼睛里,那股“愚昧”的崇拜,己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混杂了恐惧、羞愧,和……更深决心的、崭新的火焰。
“俺……俺还能……跟你上战场吗?”
陆长风看着他。
这个小子,被子弹掀翻,被死亡吓尿。 但他,还想回来。
这……也许就是孙排长要找的“料”。
陆长风,慢慢地,点了点头。
“……先把裤子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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