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舟拿着欠条，首接去了晓棠工坊。他把纸条拍在桌上：“林晓棠，你这么拼命反对拆迁，是不是还记着当年你家欠我家的 500 块？现在说出来，我可以免了，不用你用‘守护弄堂’当借口。” 晓棠看到欠条，脸色瞬间白了，她猛地站起来，从阁楼翻出一个木盒子，拿出母亲的日记，翻开其中一页，递到沈亦舟面前：“你自己看！我妈写的‘沈医生怕我不肯收晓棠的学费，故意说我欠她 500 块，其实那钱早用晓棠的学费抵了’！”
沈亦舟的目光扫过日记上的字迹，和欠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他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惨白 —— 他竟然用最龌龊的心思，亵渎了母亲和晓棠母亲的情谊。
他的指尖就猛地一僵 —— 那字迹他太熟悉了，是晓棠母亲林秀兰的字，和欠条上的 “林秀兰” 三个字一模一样，连 “秀” 字最后一笔的弯钩弧度都分毫不差。可纸上的内容，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他的眼睛：
“1998 年 10 月 12 日，晴。沈医生今天把晓棠的学费送来了，500 块，说什么都要我收下。我知道她家也不宽裕，怎么好意思要？她却说‘就当秀兰你欠我的医药费，以后慢慢还’，还特意让我写了张欠条，怕我心里过意不去。这哪是欠账，是她心疼晓棠，怕我不肯要这钱啊……”
“医药费”“欠条”“学费”——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沈亦舟的心上。他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欠条，纸条边缘硌得指腹发疼，可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脊椎爬到后脑勺，让他浑身发麻。
“这…… 这不可能。” 他的声音发颤，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之前的冷静和嘲讽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慌乱的质疑，“我妈怎么会…… 她从没跟我说过……”
晓棠没说话，只是把日记往他面前推了推，纸页上还留着淡淡的墨水印，是当年林秀兰写字时，墨水没干蹭上的；页眉处有个小小的墨点，像是不小心滴上去的，这么多年过去，还清晰可见。沈亦舟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扫，又看到一页：
“1998 年 12 月 5 日，雪。晓棠说沈医生给她带了草莓糖，还说让她跟亦舟好好玩。这孩子，不知道沈医生是特意给她买的，还以为是顺便带的。沈医生心细，知道晓棠爱吃草莓，每次都绕远路去街角的小卖部买……”
草莓糖。
沈亦舟的脑子里 “嗡” 的一声，尘封的记忆突然被掀开 —— 小时候，他总在诊所里看到晓棠手里攥着草莓糖，糖纸是红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草莓图案。他问过母亲 “晓棠怎么总有钱买糖”，母亲当时笑着说 “是她妈妈给她买的”，他信了，从没多想。现在才知道，那些糖，是母亲特意买给晓棠的，是怕晓棠在他面前觉得自卑。
他的手开始发抖，捏着日记的指尖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色。他想把日记合上，想逃离这个让他难堪的真相，可目光却像被粘在纸页上，又看到一页写着：
“1999 年 3 月 18 日，阴。晓棠的书包破了，我想给她买个新的，可手里的钱不够。沈医生知道了，说她家里有个旧书包，让亦舟带给晓棠。其实我知道，那书包是新的，标签还没撕呢……”
旧书包？新书包？
沈亦舟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有过一个蓝色的书包，上面印着奥特曼，他没背几次就嫌幼稚，扔在了衣柜最底层。后来母亲说 “把书包送给晓棠吧，她正好用得上”，他没反对，只觉得是 “处理旧东西”。现在才明白，母亲是怕伤了林秀兰的自尊，才故意说是 “旧书包”。
原来，他一首以为的 “旧物”“顺便”“欠账”，全都是母亲和林秀兰之间小心翼翼的温情 —— 母亲怕林秀兰不肯接受资助，用 “欠条” 当幌子；林秀兰怕孩子知道真相，默默把这份情分记在心里；晓棠怕辜负这份情分，守着弄堂，守着这些回忆。
而他呢？
他把这份温情当成了 “底层人的算计”，把晓棠的坚守当成了 “赖账的借口”，把母亲的善意当成了 “被道德绑架”。他用精英阶层的利益逻辑，把一切都换算成了 “钱”“债务”“筹码”，却唯独漏掉了最珍贵的 “情分”。
“我……” 沈亦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他的脸从涨红慢慢变成惨白，最后连耳根都透着难堪的青色 —— 他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你这么拼命反对拆迁，是不是还记着当年你家欠我家的 500 块？我可以免了”，想起自己心里的嘲讽：“底层人总爱用情分当幌子”，想起自己对晓棠的误解：“她的清高不过是想讨便宜”。
这些话，现在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疼得喘不过气。他竟然用最龌龊、最狭隘的心思，去亵渎了母亲和林秀兰之间最纯粹的情谊，去否定了晓棠坚守的意义。
“对不起。”
很久，他才挤出三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不敢看晓棠的眼睛，只能低头盯着日记上的字迹，那些娟秀的字，此刻像在无声地指责他：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怎么能这么做？
他慢慢松开手，把日记还给晓棠，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之前捏在手里的欠条，此刻变得像块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他下意识地把欠条塞进西装内袋，却又觉得不妥，掏出来，轻轻放在桌上，推到晓棠面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张欠条…… 是我误会了。”
晓棠没接欠条，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复杂的平静 —— 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又像是在为这份迟到的真相感到惋惜。
沈亦舟的目光扫过工坊里的旧物件 —— 赵阿婆的缝纫机、孙师傅的老刨子、展架上的旧药箱，这些他之前觉得 “不值钱的破东西”，此刻突然有了温度。他想起母亲老房子里的药柜，想起母亲留下的记账本，想起母亲说的 “别总想着爬得高，要记得看得清”，突然明白，自己爬得太高，早就看不清脚下的 “情分” 了，早就被阶层的傲慢，遮住了眼睛。
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木凳，凳子 “哐当” 一声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他慌忙弯腰去扶，手指碰到凳腿时，才发现这凳子的木头上，刻着一个小小的 “舟” 字 —— 是他小时候在弄堂里玩，用小刀刻上去的。
原来，他早就和这个弄堂、和这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他却用阶层的偏见，把这些联系都斩断了，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冷漠的 “外人”。
“我…… 我先走了。”
沈亦舟扶好凳子，不敢再停留，转身就往门口走。他的脚步很乱，不像来时那样从容，甚至差点被门槛绊倒。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想说 “我会重新考虑拆迁方案”，却没说出口 —— 他知道，此刻任何承诺，都弥补不了他对这份情谊的亵渎。
他推开门，快步走出工坊，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暖不了他心里的寒意。他走到老槐树下，靠着树干，慢慢滑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的记账本，翻开那页写着 “秀兰家难，别催账” 的地方，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小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妈，对不起。” 他对着空气，小声说，“我错了，我不该用那种心思去想她们，不该把你的善意，当成别人的算计……”
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是母亲在回应他，又像是在叹息。沈亦舟知道，从他看到日记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 他心里的阶层偏见，像被敲碎的玻璃，虽然还留着棱角，却再也无法拼凑成原来的样子；他对 “情分” 的理解，终于从精英的 “利益换算”，回到了最本真的 “人心温暖”。
只是这份改变，来得太晚，太沉重，带着对母亲的愧疚，对晓棠的歉意，还有对自己过去狭隘的否定，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坐在槐树下，看着弄堂里来来往往的居民，看着工坊门口的晓棠身影，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 “沈医生的儿子”，这个 “盛景地产的 CEO”，竟然不如弄堂里的一块旧木头，不如晓棠手里的一本旧日记，懂得什么是真正的 “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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