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芳弄的傍晚总裹着层湿冷的风,吹得巷口的梧桐叶簌簌落,粘在陈曦的帆布鞋上。她站在工坊斜对面的墙角,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看了快一个小时——门板上还贴着晓棠写的“旧物改造”小广告,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像只耷拉着的翅膀。
工坊里没亮灯,从清晨到现在,一首安安静静的,连平时砂纸蹭木头的沙沙声都没有。 陈曦的手揣在旧棉袄口袋里,指尖攥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
昨天下午,张磊的微信转账提示跳出来时,她盯着“2000元”的数字,心跳得快冲出喉咙——这是张磊说的“定金”,说等她劝成两户居民签字,再给3000元,等拆迁结束,还能拿到剩下的“奖金”。她当时没多想,点了收款,还回复了“谢谢张总监”,可现在再看聊天记录,那行字像沾了墨的针,扎得她指尖发麻。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弟弟发来的语音,她赶紧躲到更暗的墙角,把音量调小:“姐,我们班主任说贫困生能申请助学金,一年能免4000块学费,我己经填表格了,你别总想着给我凑钱,也别太累,记得按时吃饭。”弟弟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可陈曦听着,鼻子却突然发酸——她知道弟弟是怕她为难,去年冬天她在电子厂加班到凌晨,手指冻得肿成萝卜,跟弟弟视频时说“姐不累”,弟弟当时就红了眼,说“姐,我以后赚钱养你”。
她靠在冰冷的砖墙上,想起自己住的地下室——六平米的空间,摆了张折叠床就没剩多少地,墙角总渗着水,衣服晾半个月都干不了,晚上能听到隔壁的咳嗽声和水管的滴水声。她来上海三年,换了西份工作,从电子厂到餐馆,再到帮人发传单,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租个带窗户的房间,能拿到上海居住证,让弟弟以后来上海上学不用像她一样难。
张磊说“帮我劝居民签字,这些都能帮你实现”,她当时信了,觉得这是“捷径”,可现在才明白,这捷径是踩着晓棠的信任铺的。 风又吹过来,带着老槐树的味道。陈曦抬头,看到晓棠从巷口走过来,手里提着个帆布包,包口露着几个红苹果——是那种最便宜的国光苹果,表皮有点斑,却洗得干干净净。
晓棠没往工坊走,反而拐向了王伯家的方向,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陈曦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躲在王伯家院墙外的老槐树后。她听到晓棠敲了敲门,声音很软:“王伯,您在家吗?我给您带了点苹果。”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王伯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晓棠啊……你怎么来了?” “我昨天去社区服务中心打听了,附近的向阳小学是公立的,不用迁户口,也不用交高额赞助费,只要有租房合同和居住证就能报名。”晓棠的声音顿了顿,应该是把苹果递了过去,“我帮您整理了报名需要的资料清单,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陪您去办手续?”
院墙外的陈曦屏住了呼吸,她想起昨天自己跟王伯说“晓棠姐是想等补偿款涨价,不管小宇上学的事”,想起王伯当时皱着眉说“这丫头怎么这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晓棠……是我对不起你。”
王伯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我不该听别人瞎传,不该跟你吵,不该……” “王伯,您别这么说。”晓棠打断他,声音还是温和的,“大家都是为了日子,我知道您急小宇上学的事,换成我,我也急。之前没跟您说清楚,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错,是我糊涂!”王伯的声音更哽咽了,“我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你帮小宇修书包,想起你冬天帮我扫雪,我……我怎么就信了那些鬼话呢?”
帆布包摩擦的声音传来,应该是晓棠拍了拍王伯的肩膀:“没事的王伯,过去的就过去了。咱们先把小宇的上学手续办好,其他的慢慢来。” 陈曦靠在槐树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晓棠教她修旧木家具时,怕她被木刺扎到,特意给她找了副旧手套;想起晓棠知道她爱吃辣,煮面时总会多放一勺辣椒油;想起晓棠说“陈曦,咱们都是外地人,在上海互相帮衬着,日子就能好过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老槐树下的向阳窗这些温暖,她之前都记着,可张磊的“户口”“钱”一抛出来,她就忘了,就像忘了地下室的冷,忘了弟弟的懂事,忘了晓棠的好。 她掏出手机,点开张磊的微信,手指悬在输入框上——她想跟张磊说“我不干了”,想把2000元退回去,想跟晓棠坦白一切。可指尖刚碰到键盘,又停住了——她想起地下室的渗水,想起弟弟的学费,想起居住证的事,这些像块石头压着她,让她不敢轻易按下发送键。
风把王伯家的院门吹得晃了晃,晓棠走了出来,手里的帆布包空了,脚步还是轻轻的。陈曦赶紧擦干眼泪,往墙角缩了缩,怕被晓棠看到。可晓棠没走,反而站在槐树下,抬头看了看树枝——上面还挂着居民们之前挂的祈福红绳,风吹得红绳飘起来,像一串小小的灯笼。
晓棠的手轻轻碰了碰一根红绳,嘴里小声说了句什么,陈曦没听清,却看到她嘴角微微翘了翘——那是陈曦第一次见晓棠在工坊外笑,不是对着旧物件,也不是对着居民,就是对着一根普通的红绳,笑得很轻,却很暖。 那一刻,陈曦心里的石头突然松了点。
她想起弟弟说的“姐,别太累”,想起晓棠说的“互相帮衬”,想起自己当初来上海的初心——不是为了走捷径,不是为了踩着别人往上爬,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能给弟弟做个好榜样。 她攥紧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张总监,对不起,我不能帮你劝居民签字了,2000元我会退给你。”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觉得心里的堵得慌突然消失了,连地下室的冷好像都没那么难熬了。
她抬头看向晓棠,晓棠正转身往工坊走,背影在傍晚的光里显得很单薄,却很坚定。陈曦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她想跟晓棠道歉,想把张磊的事全说出来,想帮晓棠一起办记忆展,想告诉晓棠,她不是故意要背叛她的,她只是……只是太想抓住那点“希望”了。
工坊的木门在晓棠手里轻轻推开,里面透出一点暖光——是晓棠点了盏小台灯,放在长木桌上,灯光照着桌上的旧木凳,凳腿上的木纹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陈曦站在门口,看着晓棠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扇门后面的,不只是一个修旧物的工坊,是她在上海找了三年的“家”的感觉,是比户口、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晓棠姐……”陈曦小声喊了一句,声音带着点哭腔。 晓棠回头,看到她站在门口,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像平时一样:“陈曦,你来了?快进来,外面冷。”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只有像往常一样的温暖。陈曦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快步走进工坊,走到晓棠面前,把手机递过去:“晓棠姐,我错了……张磊找过我,他给我钱,让我劝居民签字,我……我收了他的钱,还跟王伯他们说你的坏话,我对不起你。”
晓棠接过手机,看了看转账记录和聊天记录,然后把手机还给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我知道你不容易。钱你不用退,留着给你弟弟买东西。” “不行!”陈曦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己经跟张磊说我不干了,钱我会退给他的。晓棠姐,你骂我吧,你骂我我心里好受点。”
晓棠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砂纸,递给她:“骂你干什么?咱们一起把这个木凳修好,明天给王伯送过去。小宇说喜欢上面刻个小老虎,咱们今天晚上就刻。” 陈曦接过砂纸,指尖碰到粗糙的纸面,突然觉得很踏实。她看着晓棠认真的侧脸,看着工坊里的暖光,看着桌上的旧木凳,心里突然明白,真正的“希望”不是张磊给的“户口”和“钱”,是有人愿意原谅你的错,愿意跟你一起把日子过好,是这弄堂里的温暖,是晓棠手里的砂纸,是这些能摸得着、看得见的“情分”。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工坊里却暖烘烘的。砂纸蹭过木头的沙沙声重新响起来,混着两人的说话声,飘出窗外,落在老槐树上,像一串温柔的音符,驱散了傍晚的冷,也驱散了陈曦心里的不安。她知道,她之前走偏了路,但现在,她又走回来了,走回了这个有温度的弄堂,走回了晓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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