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芳弄的清晨还裹着露水，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晓棠踩着露水走到陈曦的宿舍楼下时，工坊的木门还没开——她一夜没睡好，总想着处方本的事，天刚亮就攥着备用钥匙过来了。陈曦的宿舍是弄堂深处的小平房，月租三百，逼仄得只够摆一张床和一个旧衣柜，窗户对着墙，连阳光都照不进来。
晓棠轻轻推开门，陈曦还没醒，蜷缩在被子里，眉头皱着，像在做噩梦。帆布包被她压在腿下，洗得发白的带子露在外面，边缘缝了又缝，是晓棠去年帮她补的。晓棠放轻脚步走过去，指尖刚碰到包底，就摸到一块硬壳——是处方本的封皮，隔着帆布都能感觉到上面的磨损纹路。
她慢慢把包从陈曦腿下抽出来，拉开拉链时，金属拉锁发出“咔嗒”的轻响，惊得陈曦猛地睁开眼。“谁？”陈曦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看到晓棠手里的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晓棠把包放在床沿，从里面掏出处方本，蓝色的封皮上还沾着点帆布纤维，是藏在底层时蹭上的。
她捏着本子的边角，没说话，只是看着陈曦——这姑娘来上海三年，从电子厂到餐馆再到工坊，总穿着洗旧的衣服，却总把弟弟的照片揣在口袋里，每次提起弟弟，眼睛都会亮起来。
陈曦的嘴唇哆嗦着，突然从床上滑下来，跪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裤腿上。“晓棠姐，我不是故意的……是张磊逼我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攥着晓棠的衣角，指节发白，“他昨天来找我，说只要把处方本偷藏起来，没人会关注弄堂的旧事，大家就会乖乖签字。他还说，要是我不做，就把之前给我的两千块定金要回去，说那是‘预支工资’，不干活就得还……我弟的学费还没凑够，我不能没有那笔钱啊！”
晓棠蹲下身，把处方本抱在怀里，指尖划过封面上沈母写的“梅芳弄诊疗记录”，心里又气又疼——气张磊把底层人的生存当成算计的筹码，疼陈曦被生活逼得不得不背叛身边的人。她伸手把陈曦扶起来，拿过床头的旧毛巾递给她：“先别哭，慢慢说。张磊还跟你说什么了？” “
他还说……”陈曦擦了擦眼泪，声音断断续续，“说只要我帮他盯着您的动静，等拆迁完了，就给我办上海户口，安排我去公司当文员，一个月八千。我……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也从来没想过能在上海站稳脚跟。我弟说要申请助学金，可我不想他跟我一样，连买本习题册都要犹豫……”
说到这里，陈曦的哭声又大了些：“晓棠姐，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帮他偷您的东西，不该背叛您。可我没办法，我是个外地人，在上海没靠山没本事，除了听他的，我还能怎么办啊？”
她的话像根针，扎在晓棠心上——她太懂这种“没办法”了，当年母亲走后，她也是靠着街坊的帮衬，才把工坊撑下来，若不是有赵阿婆、孙师傅这些人，她或许早就离开了弄堂。 “钱的事，我帮你想办法。”晓棠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弟的学费，我这里还有些积蓄，先给你垫上。
张磊那边，你别再跟他联系了，他说的户口和工作，都是骗你的——他只是想利用你，等拆迁完了，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 “真的吗？”陈曦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相信，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晓棠姐，您真的愿意帮我？我……我还偷了您的东西，您不怪我吗？”
“怪你有什么用？”晓棠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是被生活逼的。但以后，别再为了钱做违心的事了——咱们穷，但不能丢了良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李婶的声音：“曦丫头，你醒了没？我昨天晒的被子……”话没说完，李婶推开门，正好看到晓棠手里的处方本和陈曦通红的眼睛，愣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走，嘴里还小声嘀咕：“原来真的是曦丫头偷的，晓棠还护着她……” 晓棠想叫住她解释，可李婶走得飞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陈曦的脸瞬间又白了，拉着晓棠的袖子：“晓棠姐，这下怎么办？李婶肯定要到处说的……” “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玥亮姐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晓棠安慰她，心里却有点发沉——她知道李婶的性子，爱传话，加上之前的流言，这次恐怕又要掀起风浪。
果然不到中午，弄堂里就传开了。晓棠在工坊整理展品时，听到巷口有人议论：“听说了吗？处方本是陈曦偷的，晓棠还护着她，不知道收了什么好处。”
“就是啊，之前说她为大家好，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护着自己人，哪管我们的难处。”“说不定她早就跟陈曦串通好了，想借着记忆展骗我们……” 晓棠攥着手里的旧毛衣，指尖捏得发疼。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她抬头看，是沈亦舟的车——黑色的奔驰停在弄堂口，与周围的旧房子格格不入。
沈亦舟下了车，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比平时少了些精英的疏离，多了点温和。 “我来看看记忆展的准备情况。”沈亦舟走到工坊门口，目光扫过展架上的旧物件，最后落在晓棠手里的处方本上，
“这是……我母亲的处方本？怎么在你这儿？”
“昨天被陈曦拿走了，刚拿回来。”晓棠把本子递给他，语气很平静，“是张磊逼她的，说偷了本子，大家就会签字拆迁。”
沈亦舟接过处方本，指尖划过封面上的磨损，眉头皱了起来：“张磊又搞这种手段？我回去会处理他。”他顿了顿，看向晓棠，眼神里带着愧疚，“之前的事，对不起。还有陈曦……她的难处，我是不是能帮上忙？
她弟弟的学费，公司可以‘资助’一部分，或者帮她找个正经工作。” 晓棠摇了摇头，拒绝得很干脆：“不用。陈曦的学费我己经答应帮她垫了，工作的事，她自己会找。沈总，你可能觉得钱能解决一切，但对我们来说，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比如不被人算计，比如能守住良心。”
沈亦舟的手僵了一下，看着晓棠坚定的眼神，突然明白两人之间的鸿沟在哪里——他习惯用精英的方式解决问题，用钱和资源铺路，却忘了底层人要的不是“资助”，是“尊重”，是“不被当成棋子”。
他捏着处方本，心里有些涩：“我知道了。那记忆展……需要帮忙吗？比如借些展架，或者联系媒体？” “不用麻烦沈总了。”晓棠转身继续整理展品，“我们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
沈亦舟站在门口，看着晓棠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起母亲日记里写的“尊重每一个人”，想起自己之前的偏见和误解，突然觉得很无力——他想弥补，却连门都找不到。
这时，巷口传来李婶的声音，带着点故意的拔高：“有些人啊，自己人偷了东西还护着，还好意思办什么记忆展，我看就是想骗大家的信任！” 沈亦舟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反驳，晓棠却先转过身，对着巷口喊：“李婶，话不能乱说！陈曦是被张磊逼的，我护着她，是因为她没做错什么，错的是算计她的人！您要是有疑问，可以来问我，别在背后瞎传！”
李婶被噎没再说话，悻悻地走了。晓棠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沈亦舟说：“沈总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还要准备展览。” 沈亦舟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向汽车。坐进车里时，他看着工坊门口晓棠忙碌的身影，手里还捏着母亲的处方本——本子里夹着的体温曲线，像一道浅浅的裂痕，不仅划在纸页上，也划在他和晓棠之间，划在精英与底层之间。
他知道，这道裂痕，不是靠钱能填补的，也不是靠道歉能抹平的，需要的是真正的理解，是看到对方的世界，是尊重彼此的坚持。 而此刻，工坊里的晓棠，正把处方本放回玻璃展柜最显眼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本子上，像是给它镀上了一层光。陈曦站在旁边，帮她整理展品，小声说：“晓棠姐，谢谢您。以后我一定好好干活，把钱还给您。” 晓棠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不急，先把你弟的学上了再说。” 弄堂里的流言还在继续，可晓棠心里却很平静——她知道，只要守住良心，守住弄堂的情分，总有一天，大家会明白的。而那道横在精英与底层之间的墙，或许很难打破，但只要有人愿意伸出手，愿意多看一眼对方的世界，就总有被推倒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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