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地产的会议室在陆家嘴金融中心 38 楼,落地玻璃幕墙把黄浦江的全景框成一幅流动的画 —— 江面上的豪华游轮披着金箔似的阳光,对岸外滩的欧式建筑尖顶刺破云层,连风都像是经过精心过滤,带着空调出风口的恒温气息,吹不到半分梅芳弄的潮味。
会议桌是意大利进口的黑檀木,长十米,宽三米,光桌面就够摆下十个晓棠的工坊长木桌。桌沿嵌着细如发丝的银线,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光。参会的八个人围着桌子坐,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台 13 英寸的 MacBook Pro,屏幕亮着,显示着梅芳弄拆迁项目的 PPT,首页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项目总预算:12.8 亿”,数字后面的单位 “亿” 像一块沉甸甸的砝码,压得空气都带着资本的重量。
沈亦舟坐在主位,手指无意识地着手里的钢笔 —— 那是德国手工定制的万宝龙,笔帽上的六角星徽闪着哑光,是他去年晋升 CEO 时,总公司送的礼物,价值够晓棠交十年工坊房租。他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显示着梅芳弄的三维建模图,红色的 “待拆区域” 把老槐树、晓棠的工坊、赵阿婆的小平房圈得严严实实,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接下来讨论补偿款发放节奏。” 市场部经理推了推金边眼镜,声音透过无线麦克风传到会议室的每个角落,“按照原计划,拆迁协议签字后 15 个工作日内发放首笔补偿款,但财务那边提了个建议 —— 要是延后三个月发,能减少公司的资金占用成本,还能避免部分居民拿到钱后反悔,影响拆迁进度。”
话音刚落,张磊就笑了,他身体往后靠在真皮座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腕间的百达翡丽腕表露出一半,表盘上的蓝钢指针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这还用讨论?” 他敲了敲桌子,黑檀木发出沉闷的回响,“弄堂里那些人,能有什么门路?去居委会闹?去信访局投诉?顶多折腾几天,没了生活来源,自然会乖乖回来签字。补偿款延后三个月发,一点事没有,反而能让他们认清现实。”
沈亦舟的手指顿了顿,钢笔尖在平板电脑的边缘轻轻碰了一下。他想起下午在梅芳弄看到的场景 —— 晓棠蹲在工坊门口磨木料,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手上的茧子比母亲当年还厚,母亲当年行医,手心只有拿听诊器磨出的薄茧,而晓棠的掌心,是常年握砂纸、攥木刨留下的硬茧,摸上去像老树皮。他还想起晓棠工坊里那半碗凉掉的咸菜粥,想起她账本上 “860 元营收” 的数字,想起房东催房租时她为难的语气。
“补偿款按合同来,别出乱子。” 沈亦舟的声音不高,却让会议室里的笑声瞬间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张磊,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合同上写了 15 个工作日内发放,就不能延后。这些钱对公司来说可能是‘资金占用成本’,对居民来说,是房租,是医药费,是孩子的学费,耽误不得。”
张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坐首身体,往前凑了凑,语气里满是嘲讽:“沈总就是太心软了,还真把这些底层人的事当回事?你忘了我们去年拆虹口区那片老房?补偿款延后了两个月,刚开始不也闹得凶?后来我们给每户发了一桶食用油、一袋大米,不都乖乖签字了?这些人,给点小恩小惠就听话,根本不用跟他们较真。”
他伸手从桌上的茶歇盘里拿起一块马卡龙,粉色的糖霜沾在指尖,他毫不在意地蹭在西装裤上 —— 那是定制的阿玛尼西装,一条裤子的价格够晓棠买两百斤大米。“再说了,就算他们真去告,我们有专业的律师团队,拖也能拖死他们。到时候他们耗不起,还得回来求我们。”
旁边的法务经理跟着点头:“张总监说得对,从法律层面看,延后发放补偿款只要不超过六个月,不算违约,顶多是‘履行瑕疵’,就算闹到法院,我们也占理。而且梅芳弄的居民大多是老人、打工者,没什么法律意识,更没精力跟我们耗。”
“就是啊沈总。” 行政主管也附和,她面前的咖啡杯是骨瓷的,上面印着盛景地产的 logo,“我们上周做了居民调研,梅芳弄里有 60% 的人没稳定工作,30% 靠低保过活,他们最缺的是钱,最耗不起的是时间。延后三个月,正好能磨掉他们的锐气,到时候我们再稍微提一点补偿,他们肯定感恩戴德。”
会议室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里的 “底层人”“他们” 像一个个冰冷的标签,把梅芳弄的居民从 “人” 变成了可以计算、可以操控的 “数据”。沈亦舟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越来越沉。他想起赵阿婆手里洗得发白的布袋子,想起王伯收废品时佝偻的背影,想起晓棠掌心的血丝 —— 这些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 “给点好处就听话”“耗不起时间” 的群体,他们的难处,他们的焦虑,他们的生存,都成了会议桌上可以随意讨论的 “小事”。
他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 —— 瓶盖是铝合金的,上面印着 “依云水” 的 logo,一瓶水的价格够晓棠买两斤青菜。他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没让心里的堵得慌缓解半分。他想起母亲当年在弄堂里行医的场景,母亲的诊所里没有昂贵的仪器,只有一个旧药箱,可母亲从不会因为病人没钱就拒绝治疗,更不会把病人的难处当成 “小事”。有一次,李叔发烧没钱看病,母亲不仅免费给了药,还熬了姜汤送过去,说 “都是街坊,哪能看着你难受”。
那时候的 “街坊情分”,在现在的会议室里,变成了 “资金占用成本”“履行瑕疵”“小恩小惠”。沈亦舟突然觉得很陌生,陌生于自己身处的这个阶层,陌生于他们口中的 “现实”,陌生于那个能把别人的生存当成 “小事” 的逻辑。
“沈总,您倒是表个态啊。” 张磊见沈亦舟不说话,又追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这项目要是拖下去,错过最佳施工期,违约金就得赔几百万,到时候总公司那边,您怎么交代?”
沈亦舟放下矿泉水瓶,目光从张磊脸上移开,看向窗外的黄浦江。江面上的游轮己经走远了,只剩下一道白色的水痕,像一道浅浅的伤疤。他想起晓棠工坊的小窗户,窗户对着老槐树,阳光照进来时,会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想起晓棠在阁楼里算账的样子,台灯的光很暗,她却看得很认真;想起晓棠说 “这些钱是我活下去的念想”—— 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盘旋,和会议室里的 PPT、数字、话术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条鸿沟的中间,一边是陆家嘴的玻璃幕墙、黑檀木会议桌、12.8 亿的项目预算,一边是梅芳弄的石板路、旧木凳、860 元的工坊营收。他想往另一边靠,却被资本的惯性推着往前走,想停下来,却又找不到理由。
“先按原计划来,补偿款 15 个工作日内发放。” 沈亦舟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违约金的事,我来跟总公司谈。至于居民那边,别用‘小恩小惠’糊弄,他们要的不是一桶油、一袋米,是尊重,是按时拿到该拿的钱。”
张磊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沈亦舟会这么坚持,他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被沈亦舟的眼神制止了。沈亦舟的目光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严肃,像是在守护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不敢再轻易开口。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声响。参会的人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带着不解和疑惑 —— 在他们眼里,沈亦舟今天有点反常,反常到把 “底层人的小事” 当成了大事,反常到愿意为了这些 “小事” 去跟总公司谈违约金。
沈亦舟没再管他们的反应,他拿起平板电脑,关掉了梅芳弄的三维建模图,转而打开了母亲的照片。照片里的母亲坐在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本病历,笑得很温柔。他看着照片,心里突然踏实了些 ——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坚持,不是心软,不是固执,是为了母亲当年的 “街坊情分”,是为了晓棠掌心的血丝,是为了那些被当成 “小事” 的、真实的生存。
会议结束后,参会的人陆续离开,张磊走在最后,他拍了拍沈亦舟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惋惜:“沈总,你这性子,早晚要吃亏。这些底层人,你跟他们讲尊重,他们未必懂,反而会觉得你好欺负。”
沈亦舟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张磊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剩下沈亦舟一个人,他坐在黑檀木会议桌前,手里还握着那支万宝龙钢笔。他低头看着钢笔,笔帽上的六角星徽闪着光,却照不亮他心里的迷茫。他想起晓棠说的 “你妈要是还在,她不会这么做的”,想起母亲当年说的 “行医先做人,做人先懂尊重”,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坚持,或许是对的。
他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明天安排一下,去梅芳弄再调研一次,重点了解居民的实际需求,尤其是老人和低收入群体。”
发完消息,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黄浦江。夕阳西下,把江面染成了红色,像一块巨大的绸缎。他想起梅芳弄的老槐树,夕阳照在槐树叶上,也会变成这样的红色,落在石板路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他知道,自己和梅芳弄的故事,才刚刚开始。那条鸿沟还在,阶层的差异还在,但他至少迈出了第一步,为了那些被当成 “小事” 的生存,为了母亲的 “街坊情分”,也为了自己心里那点不愿放弃的、关于 “尊重” 的坚持。
晚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黄浦江的水汽,和梅芳弄的潮味有几分相似。沈亦舟深吸一口气,心里的堵得慌终于缓解了些 —— 他知道,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他能跨过那条鸿沟,看到更真实的世界,看到那些被忽略的、鲜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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