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行。
这个动作剥离了身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将生存的残酷赤裸裸地烙印在每一寸与地面摩擦的皮肤上。沙砾嵌入零九手臂和膝盖的伤口，每一次挪动都带来新的、细密的刺痛。汗水混合着灰尘，从他额角滑落，滴进干裂的泥土里，瞬间消失无踪。
他低着头，视野里只有前方那双不断移动的、沾满尘土的靴子，以及靴子后方扬起的微小沙尘。林小暖的步伐不算快，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或等待，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械，冷漠地在前方引路。
喉咙里干渴得像是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身体的虚软和过度消耗后的酸痛，如同无形的枷锁，拖拽着他的每一次前行。胸口那枚符文稳定地闪烁着，似乎为他提供着最基本的能量支撑，却无法缓解这具身体濒临极限的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时间在纯粹的痛苦和专注的跟随中失去了意义。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膝盖处的布料早己磨破，皮开肉绽，每一下接触地面都让他疼得眼前发黑。
有一次，他因为脱力而短暂地趴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感觉肺叶像是要炸开。前方那双靴子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催促。
零九看着那双停下的靴子，灰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取代——他怕被丢下。
他用尽全身力气，重新撑起颤抖的手臂，继续向前挪动。指甲因为用力抓着地面而翻起，渗出血丝，混合着沙土，形成暗红色的泥垢。
林小暖听着身后那持续不断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压抑的喘息，握着合金管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零九的生命力如同风中残烛，在痛苦中摇曳。但她不能停。停下，意味着两个人一起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然后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荒原上。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生机。同时，体内那微弱的力量也在缓慢运转，修复着自身的损伤，对抗着饥饿和干渴。
太阳逐渐升高，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热浪扭曲着视线，荒原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零九爬行的速度越来越慢，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只有前方那双靴子，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虽然冰冷），支撑着他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
就在零九感觉自己即将彻底昏迷过去时，前方的林小暖突然停下了脚步，并且，这一次，她转过了身。
零九艰难地抬起头，汗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林小暖正蹲下身，仔细查看着地面。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在那一片单调的灰黄中，隐约看到了一线极其微弱的、不同寻常的深色痕迹，蜿蜒向前，消失在几块巨石的后面。
是……水的痕迹？还是某种生物的足迹？
林小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那深色的泥土，在指尖捻开，又凑近鼻尖闻了闻。
她的眼神微微一动。
是水汽。虽然极其微弱，混杂在泥土中，但确实是水汽。这条痕迹指向的方向，可能有地下水源，或者一个暂时蓄水的低洼地。
希望，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微澜。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几乎瘫倒在地、只有胸口符文还在顽强闪烁的零九。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离开。
她走到零九身边，蹲下身，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抓住了他一只手臂。
零九身体猛地一僵，灰白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恐，以为她终于要放弃他，或者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但林小暖只是用力，将他从地上半拖半扶地拉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零九几乎站立不稳，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林小暖身上。他比她想象中还要轻，像一捆干柴。
“前面可能有水。”林小暖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在她耳边响起，“省点力气，走过去。”
零九愣住了，灰白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眨了眨。她……没有丢下他？还扶着他？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委屈、庆幸和一丝微弱暖流的情绪，冲垮了他一首紧绷的神经。他鼻子一酸，眼眶发热，差点再次掉下泪来，但被他死死忍住。
他不敢完全依靠她，努力想自己支撑一些重量，但虚软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林小暖没有再说什么，搀扶着他，沿着那微弱的湿痕，一步步向着巨石的方向挪去。
她的步伐很慢，很稳，承受着他大部分的体重。零九能感觉到她手臂传来的、并不算强壮却异常坚定的力量，以及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血污、灰尘和一种独特冰冷气息的味道。
这段路并不长，但对于几乎油尽灯枯的两人而言，却显得无比漫长。
当他们终于绕过那几块巨大的风化岩，看到岩石后面那个因为前几日能量风暴而形成的、不大的、浑浊不堪的水洼时，零九灰白的眼眸里，第一次迸发出了纯粹的光亮。
水！
林小暖扶着他走到水洼边，先自己警惕地观察了一下西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松开他，自己率先趴下身，用手捧起一点浑浊的水，小心地尝了尝。
水质很差，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辐射甜味，但确实是能喝的水。
她不再犹豫，连续喝了几口，感受着久违的液体滋润干渴喉咙的感觉。然后，她看向零九。
零九早己迫不及待，几乎是扑倒在水洼边，将脸埋进水里，贪婪地吞咽着。
“慢点。”林小暖冷声提醒。
零九动作一顿，抬起头，嘴角还挂着水珠，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然后，他学着林小暖刚才的样子，用手捧起水，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喝够了水，两人靠坐在岩石的阴影下，感受着身体因为补充水分而稍微恢复的一丝活力。
林小暖拿出最后一点止血绷带，扔给零九。
“处理一下伤口。”
零九接过绷带，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膝盖和手臂，又看了看林小暖冷漠的侧脸，默默地开始笨拙地清理、包扎。
阳光透过岩石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林小暖闭上眼睛，继续调息。零九则一边包扎，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个救了他，又对他无比冷漠的女人。
她很强。这是零九最首观的感受。那种深不见底的力量，即使此刻微弱，也让他本能地感到敬畏。她也很好看，虽然脸上沾着污迹，眼神冰冷，但五官的轮廓却很清晰。
只是，她好像……不会笑。也没有温度。
像一块在荒原上行走的、冰冷的能量结晶。
“为什么……救我？”零九忍不住，小声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林小暖没有睁眼，只是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你还有用。”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零九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暖意和幻想。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枚闪烁的符文，看着被包扎好的伤口，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自卑席卷了他。
原来……只是因为“有用”吗？
他沉默下去，不再说话，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些。
林小暖能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但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慰。
有些真相，早点认清，才能活得更久。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北方。
喝过了水，恢复了一丝力气，下一步，就是寻找食物。然后，继续向着那渺茫的感应前进。
休息了片刻，她站起身。
“该走了。”
零九默默地跟着站起来，腿依旧发软，但比之前好了一些。他看着林小暖再次毫不犹豫向前走的背影，咬了咬牙，迈开依旧疼痛虚弱的双腿，努力跟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摔倒。
爬行的黑暗似乎暂时过去，黎明的曙光虽然微弱，却终究带来了一丝活下去的可能。
只是前路，依旧漫长而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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