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镇上的房屋清淅可见,约莫还有一里地的样子,一辆灰头土脸的中巴车,和同样灰头土脸的邱石,终于碰上面。
售票员通过车窗,饶有兴致打量着他。
邱石只想问候她母亲。
车没有停的意思,人也没有要拦的意思,双方心照不宣。
上车就要钱,最低票价五分,一手交钱,一手扯票,这是规矩。
五分钱在农村自由市场上,能买一个土鸡蛋;在学校食堂,也能妥妥地打份热菜。
当然主要对邱石来说,这车不到学校,没有车站的车站,就设在镇口。即便这一里地舒服了,接下来还得走,那时恐怕真扛不动。
象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人,颤颤巍巍来到学校时,天色黑透。
学校没有围墙,背山而建,东头有一排苏联式老房子,那是校办,还有房间亮着灯。
邱石摸进去时,值班老师诧异看着他,问他打哪儿来的。
邱石悲壮道:“日本!”
望向他卸在门口的尿素袋子,值班老师竖起大拇哥。
交完钱,报了名,分配到宿舍。
学校已经放假,当前教育界没有事比高考更重要,教职工也被抽调走,去各个招生委员会帮忙,这里后面肯定会筹办成考场。
在校学生们也需要时间调整,从明年起,中学将恢复三年学制,学习硬知识。
因此宿舍很富馀。
邱石分到的这间宿舍,应该是四个人住。
有三张木架双人床下铺,铺好了被褥。
“走吧,带你去班上,在开会呢。”跟着过来的值班老师,站在宿舍门口,打着手电筒。
宿舍里没有装电,学生自带煤油灯。
这个年代人们觉得电比火恐怖。
“老师,不会已经开课了吧?”
“那没有,这两天报名,你正好赶上趟,明天开课。”
补习班文理两科,各办有一个班。
学校有两排白墙黑瓦的房子,其中有两间教室,这会也亮着灯。
邱石来到文科班的教室门口时,班会接近尾声,只剩最后一个环节,选班长。
越是非常规办学,越要注重纪律,否则学生大的大,小的小,几个孩子的爹有,青瓜蛋子也有,天知道会搞出什么乱子。
只是大龄青年们不愿意选,不想将所剩无几的时间,耗费在别处;青瓜蛋子们,又感觉吃不住人。
老半天没个结果。
“报告!”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邱石定眼一瞧,这不是教导主任老黄么?
他毕业两年了,其他老师或许不记得他,老黄不好说。
黄济民侧头望向门口,惊愕道:“咦?邱、邱石!你来干嘛?”
“补习啊。”
“你补个……”黄济民险些没爆粗口,“你也想考大学?”
“黄主任,咱有一说一,我读书时,学校可不论文化成绩,你咋知道我水平怎么样?”
“好好好,这么久没见,嘴皮子倒是利索了。那行,你来当班长!”
“啊?!”
班上同学都没意见。
大龄青年们不在乎谁当班长,他们到这里来,心无旁骛,唯有学习。
青瓜蛋子们瞅着邱石那海拔、那体格,选择了从善如流。仅是刚才那番对话,已经透露出一个信息——这家伙绝非善类。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邱石,就这样当上了文科班的班长。
班会结束,大家返回宿舍休息,准备以的精神状态,迎接明天开始的知识灌顶。
但是年轻人新聚到一起,都兴奋得睡不着。
邱石的三名室友中,有一个他还认识,园艺场的上海知青,在四生产队,叫张胜利。
两人没啥交情,邱石认识他,主要因为张胜利有个对象,是他们大队的姑娘。
对于他这个赛诗会上的风云人物,张胜利自然也认识。
“邱……哦不,班长,没想到你也来了!”
“我还奇怪能遇到你呢,你们插队知青不都是抱团复习么,好象瞧不上我们这里的教程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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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一样,我有认识的人住在镇上,说这个补习班绝不简单,老师都是精挑细选的,憋了这么多年,就等着给学生灌输知识。我也跟几个朋友讲过,他们确实瞧不上,随他们吧。”
张胜利欲言又止,大概想问问邱石和周静的事,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
另一个室友,是位老大哥,叫杜学军,已经结婚,家里两个娃。六六届中学生,正儿八经的老三届。
最后一个室友,瘦小个头,畏畏缩缩,长得实在一言难尽。
张胜利作说悄悄话的姿态,但其实并没有压低声音:“你们不觉得,他长得象克马么?”
克马是本地方言,青蛙的意思。
老杜皱了皱眉。
名叫李强的小个子,也不生气,觍着脸笑:“没事没事,他们都这么叫,我都习惯了。”
甚至邱石和老杜原本不愿意这么叫,他还强烈要求,似乎这样更亲热一些。
煤油灯捻灭,大家躺在被窝里,谈论着各自进补习班的动机。
老杜感慨道:“这些年我做梦都在高考,再苦再累也是笑着的,无论多混乱的梦,也能清淅地意识到,那是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梦醒后就是巨大的失落。
“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指望,真没想到会突然恢复高考,不瞒你们说,知道消息的那天,我他妈哭得还不如我家二小子。虽然知识忘记得差不多了,但是砸锅卖铁也得试一次啊,否则不甘心!”
克马对“砸锅卖铁”四个字,深表赞同,愁眉苦脸说:
“我家穷得很,不怕你们笑,我拿刀抵着脖子,才让我爸同意的。掏空了家底不说,还欠下一屁股债。我就是想当个干部,大学毕业不是包分官么,不发工资管吃住都行。”
至于原因,他没说。
张胜利的动机很简单,就两个字——回城。
邱石想起了他对象,自己大队的那个姑娘。
“我的话,纯粹不想劳动,由此又衍生出很多问题,比如一直劳动,我就没有时间干别的了。”
张胜利狐疑望着邱石,觉得他没有说实话。
文科班有三十多人,女生竟然也有将近一半,男青年们聚在一起,不可避免地探讨起哪个姑娘更漂亮。
克马说:“肯定是那个挺白的姑娘,这人一白起来,就算长得歪瓜裂枣,也不那么丑了。况且她挺俊的。”
张胜利说:“你小子估计看癞蛤蟆都是西施,我看一般嘛。准是个偷奸耍滑的主儿,不然就算嫦娥插队几年,也得晒成黑皮。姓曹是吧?”
老杜接话道:“叫曹安晴,在我们坳上插队,以前见过,不过不熟。”
邱石完全插不进话,之前他在教室里屁股还没坐热,老黄就宣布散会了,班上多少人头他都没有数全。
————
十月公社大院。
一间办公室里,靠墙的捷克式木条沙发上,围坐着三个人。
孙保国的屁股只挨六分之一椅面,神色激动,唾沫横飞,不象汇报工作,更象是在讲评书。
另两人分别是公社的高社长和姚书记。
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半晌,孙保国终于把邱石在文学研讨会上,一鸣惊人的壮举,汇报完毕。
姚书记惊讶道:“徐老真的给予这么高的评价?”
孙保国用力点头:“我还得到一个消息,徐老准备把邱石这篇小说,发表在《武汉文艺》上。书记啊,那可是省级刊物!咱们公社还没人干成过这事吧?”
高社长忍不住问:“小说到底写的什么?”
“睁个眼的故事。”
“啥?!”
“就是……主人翁睡觉做梦,要醒的那会儿,突然顿悟人生这么个事。情节非常简单,但是写的不简单,运用了大量先进的创作手法,还兼顾了深刻的思想内函,总之水平相当高。社长你想啊,没水平能把睁个眼的工夫,写出两千多字?”
高社长欣慰而笑:“这么说,咱们公社还真出了个文学人才!”
孙保国笑嘿嘿道:“可不嘛,县文化局的刘局长,私下还找到我,说是要借调邱石到文化局专职创作。不过暂时不谈吧,邱石那小子符合高考报名政策,肯定要考一把试试,等没考上再说。”
“搞创作是条好路啊,只要真有水平,不比考大学差。”高社长点评道。
姚书记戳戳茶几说:“这是件好事啊,值得大力宣传,一方面有助于凝聚广大社员的集体荣誉感,另一方面,还能激发有志青年们的文化热情,时代不同了,文化事业也大有可为嘛。”
孙保国连连点头:“还是书记看得长远。我这两天开会的空隙,也琢磨过怎么写个材料,等写好您二位过目后,再按书记的意思,下发到各大队和单位,办墙报宣传。您看怎么样?”
“哦?打过腹稿了,有标题吗?”
“就叫《十月公社文脉不息,知识青年技惊四座》,您二位看?”
姚书记品了品,笑道:“我看行。小孙你办事,我放心。”
“书记谬赞。”
高社长补充道:“受到地区和省文艺界领导的高度赞扬,后面还要登上省级刊物,这也替咱们公社争得了大荣誉,奖励也不能少嘛。”
孙保国用请示的口吻说:“要不园艺场那边我亲自去一趟,开个宣讲会,再把奖励带到?”
高社长望向姚书记,后者拍板道:“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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