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的筷子早戳进碗里,夹起块蜷成红月亮的虾肉,油汤顺着筷尖滴在地上。
他往嘴里一送,眼睛忽然瞪得溜圆。
五香味裹着虾肉的鲜,在舌头上打了个转。
虾肉在齿间弹跳,像含着颗裹了卤汁的弹珠,比平日里吃的河虾紧实得多!
老三老四见状,筷子跟着就上去了,呼噜呼噜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象揣了核桃。
赵老大刚要骂“没规矩”。
老四含着一嘴虾肉喊:“大哥你快尝尝!太好吃了!”
赵老大有些尤豫的拿起筷子,在碗沿上顿了顿。
在他的印象中这些小龙虾都是喂给养殖队的畜生吃的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老二推了推眼镜,先夹了一块。虾肉一入口,他喉结猛地滚动,顿时眼前一亮!
他赶紧朝老大使了个眼色。
赵老大这才动了筷子,咬下第一口时,眉头先皱后舒。
原以为的土腥味半点没有,只有虾肉的甜和料香在舌尖炸开,味蕾像被春雨浇开的豆苗,滋滋地冒鲜
再看老二,已经默默夹了第二筷,眼镜滑到鼻尖都没顾上推。
高林瞧着他们抢食的模样,嘴角翘了翘。
随后用小碗盛出一些龙虾,放进竹篮,车铃“丁铃”一响,篮子往车把上一挂。
范二知道他这是要给小哑巴送吃的了,仰着脖子问:“二爷,你回来吃晚饭吗?”
高林挥挥手:“我娘老子回来,你们就吃晚饭吧。不用等我。”
范二赶忙点点头,范二瞅见老四又要伸筷子,啪地打在他手背上。
“等三爷爷三奶奶回来!”
老四的筷子缩得比受惊的虾须还快,嘟着嘴瞅着碗里的虾肉。
赵老大和老二对视一眼,心里都犯嘀咕。
这平日里在家当小霸王的老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下晚的田埂上飘着稻香,放工的农户们扛着锄头往家走。
高林买自行车的事儿早像渠里疯长的水藻,在村子里蔓延开了。
下午聊天时,话题总绕不开高怀仁家。
“不穷易呢,怀仁对自家儿子是真好。”
有人扭头问旁边的高秀巧:“秀巧,你家老大啥时也买辆车?该找婆娘了吧?”
高秀巧面色一僵,强笑道:“不着急哦,他还没找到,等结婚再说。”
“等结婚就迟了,有个车子找婆娘就容易了。”一村妇拍着大腿:“你看小林子,骑个新车跟小燕子似的。
我望,明个说亲的门坎都要踩破。”
其他人也是赞同的点点头。
正说着,田埂那头传来自行车铃铛响,众人以为是高林,抬头却见是他大哥高井带着婆娘。
高井的自行车停在众人面前,车梁上挂着个磨白的布包。
“井子今个回来这么早。”
高井停下自行车和村民们打招呼:“农忙了,工地放假。”
现在工地上大多是些农民在外务工,一到栽种或者秋收的时候,工地便会放假停工,让工人们先回去农忙。
忽然有人瞧见了高井胸口里塞着的报纸。
“乖乖,小井子准备开始学习啦,还买报纸回来。”
众人一听哈哈笑着,高井揉了揉鼻子,从怀中掏出报纸。
“没有,没有。不过”
说着他把报纸摊开,指着角落的那张黑乎乎的照片说。
“今个突然在报纸上看见林子了,就买了一份。”
农民虽不认识上面写的什么,但他们认得照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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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立刻围了过来,打量着那报纸的照片:“哎呦!真是小林子,他上报纸了!”
“真上报纸了?”高秀巧声音尖得象锥子,刺破了嘈杂声。
高井笑眯眯地指着豆腐块大的文章:“说是在城里卖鸡蛋饼,城里人都抢着买。”
众人闻言一愣,小林子不是在城里卖鸡蛋吗?怎么变成卖饼的了?
“真哒?”有人出言问道。
高井重新骑上了车:“真的,先不说了,我们先回去吃饭了。”
人群里腾起一片议论。
“我就说,天天买面干什么,原来是去上面卖饼啊。”
“村里还没人上过报纸呢!”
“乖乖!小林子成大名人了啊!”
“小林子真有出息,我从小就望他跟旁的小孩子不一样。”
“是呢,我以前还抱过他呢。打小就聪明!”
夸赞声像渠水漫过田埂,一句句往高秀巧耳朵里钻。她忽然觉得喉头像卡了根鱼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范以花坐在后座,瞅着丈夫后腰上汗湿的印子,忽然轻声问:“你刚才是故意的?”
高井没吭声,他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半截后槽牙,可眼里的光却亮得象淬了火,带着股憋了许久的爽快。
“他们以前谁正眼瞧过我弟?一件破事能嚼三年!
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口气,我要让他们知道,林子不一样了!他有出息!有大出息!”
范以花抿了抿嘴,指尖绞着衣角:“要不跟林子说说,带你一起干?你在工地累死累活,还不如他一天挣得多”
话没说完,自行车猛地一刹,她额头撞在丈夫后背上。
高井回头时,眼里的光沉了下去。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范以花慌忙摆手。
高井的脾气和高怀仁简直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平日里温吞,底下却烧着不熄火。
高井盯着田埂上歪歪扭扭的车辙印,忽然又笑了,抓起妻子搭在腰间的手拍了拍。
“林子有他的打算。我们也有两只手,饿不着。”
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的火烧云,声音里透着股硬气。
“别愁,到了明年,好日子就要来了!”
夕阳将河流染成蜜枣色,小哑巴坐在家中,筷子尖挑着虾肉。
高林坐在旁边,看她眼睛眯成月牙,忍不住问:“好吃不?”
她忙不迭点头,发辫扫过碗沿,沾了点油汤。
“喜欢吃就好,我得回去忙活了。”高林揉了揉她发顶,起身时从怀里掏出钱,抽出四毛递过去。
“鸡蛋和桂花的钱,差点忘了。”
小哑巴歪着头盯着他指尖的薄纸票,往日都是厚墩墩一沓,今个怎么只剩几张零碎毛票?
“今个买自行车,钱都花光了。”高林见她瞅着钱发呆,笑着拍了拍空口袋。
“我现在成穷光蛋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小哑巴猛地摇头,眼神诚恳,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角。
高林骑上车冲她摆摆手告别。
自行车的铃铛声消失在风中,小哑巴站在门口,晚风扬起她的发辫。
她抿着嘴,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跑回屋,摸到床头柜上的木梳。
李寡妇正在缝补衣裳,见她解开麻花辫上的红头绳,发丝如乌木水波纹般垂落,忍不住问。
“苓苓,你这是干什么?”
小哑巴没吭声,指尖颤斗着将长发分成两股,发尾扫过床沿的蓝印花布。
“妈。”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尘埃中颤斗。
“帮我梳梳头发吧。”
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歇了,只有木梳划过发丝的“沙沙”声。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镜面上,映出小哑巴抿紧的嘴唇,和发间那根红头绳,像根烧红的细铁丝,烫得人心头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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