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城的风渐渐软了些,连日来都是晴好的天。
虽早晚仍透着冬末的凉意,指尖触到的空气却少了刺骨的寒,连檐角残留的积雪也化得只剩几缕水渍——不用细想也知道,春天就快到了,这便是天气转好的缘故。
长孙茗心里记着要去圆洲寺修行,一大早便起身收拾行李。
不过是几件换洗衣物、一叠经卷,他仔细叠好放进布囊,又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念珠,刚要唤书童帮忙拎行李,却见王府的管家匆匆进来:“公子,水丽王女派来的随从己在府外等候,说是奉命护送您去圆洲寺。”
长孙茗愣了愣,随即想起昨日的情形——昨日午后,他正坐在书房整理旧书,忽然听闻下人来报,水丽王女途经绿柳城,要来看他。
他出门相迎,只见王女一身轻便的骑装,眉宇间还带着沙场归来的英气——原来王女刚从牙般打了大胜仗,回圣都时路过绿柳城,听说长孙茗在城里,水丽王女就来看看他,顺便休息几日。
两人在厅中坐了片刻,长孙茗说起近日要去圆洲寺修行的打算。
水丽王女听了,当即皱了皱眉:“圆洲寺在城外山腰,山路虽不算难走,但春日里偶有残雪消融,路面易滑。你身边只带个书童,若有什么不便可怎么好?”
不等他推辞,王女便笑着拍板:“我这儿正好有几个随从,手脚麻利,又懂些拳脚,让他们跟着你,路上也能照应一二,你只管安心修行便是。”
他当时还想婉拒,可王女语气坚决,又说这是顺路帮衬,不必多心,他只好应下。
此刻看着府外站得整齐的随从,个个精神抖擞,手里还提着为路上准备的干粮与暖炉,长孙茗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他拎起布囊走出府门,对领头的随从拱手道:“有劳各位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晨光洒在石板路上,映着一行人前行的身影,风里虽仍有凉意,却己带着几分春日的期许——这趟修行,因着王女的体贴,倒多了几分安稳与暖意。
看着府外站着的七八名随从,长孙茗略一思索,走上前对领头的随从道:“诸位不必都随我同行,圆洲寺路程不算远,我留两人在身边,再加书童便足够了。”
领头的随从有些犹豫:“世子,王女吩咐要好好照应您……”
“正因如此,才需分些人手提前探路。”长孙茗打断他,指尖轻轻点了点身前的路。
“你们可分作两拨:一半人走城外的小路,那条路少有人行,想必此刻定是杂草丛生,你们先去斩草除根,把路清出来。
另一半人走大路,春日残雪消融,山路容易松动,若见着山体滑坡落下的巨石,或是有路段断裂,便先动手清理,能搬的搬。力所能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先出发。我带着书童和两位随从跟在后面,路上若有什么情况,你们处理妥当便是。”
领头的随从听他安排得周全,不再多言,当即点了西人走小路,三人走大路,各自领了工具,匆匆朝着不同方向去了。
旁人看得可能认为长孙茗考虑周全,做事都条理有序。
而在长孙茗这里,三年来孤独惯了,所有身边的人多就会感到不自在。
长孙茗留下的两位随从,一个擅长拳脚,一个熟悉地形,书童则背着他的经卷与干粮。
待先行的随从走了约莫一刻钟,他才拎起布囊,对身边三人道:“咱们也出发吧。”
晨光渐高,洒在马车上,马车上的浮雕被阳光普照的发光。
长孙茗坐在马车里很从容,偶尔还会掀开窗帘看着路上的风景。
窗外的柳枝己悄悄抽出嫩黄芽尖,风里裹着暖融融的花香,连空气都比冬日里清爽了几分。
时家正厅的玻璃窗敞开着,阳光斜斜地淌进来,落在铺着暗纹地毯的地板上,映得尘埃都亮晶晶的。
“孩子们,快别在屋里闷着了。”潘思静放下手中的绣绷,指尖还沾着一点浅粉丝线。
她笑着看向围坐在桌边的三个孩子,“今儿天多好,出去到城郊走走,跑一跑多痛快。”
时宁耳朵最尖,一听见“出去”两个字,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辫子上的银铃都跟着晃:“娘是说要去放风筝吗?前儿我还看见西厢房窗台上那只蝴蝶风筝呢!”一旁的时秋也跟着点头,眼睛亮闪闪的。
正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时陆推开雕花木门走进来,墨色长衫上沾了点库房的木尘。
他身后跟着两个仆人,前头的手里捧着个竹编大筐,掀开蓝布盖着的顶。
露出里头扎得精致的风筝——有五彩斑斓的蝴蝶,有拖着长尾的紫色沙燕,还有时宁念叨了好几天的蜻蜓样式,有好多个。
后头的仆人则提着两个朱红食盒,走得稳当,隐约能闻见里头糕点的甜香。
“都给你们备好啦。”时陆伸手从筐里拎起那只蝴蝶风筝,递到时宁面前,
“呐,时秋、时宁,你们俩往常总吵着要放风筝,今儿可得放个够。”
接着他又转向一旁没说话的时清,眼底带着笑意,
“时清,你的马也在后门拴着了,是上回你说跑得稳的那匹‘踏雪’,到了城郊,只管自由跑就是!”
时清眼睛一亮,起身行了个礼,时秋和时宁早己经围着风筝筐转个不停,叽叽喳喳地商量着一会儿谁先放。
潘思静看着孩子们热闹的模样,笑着叮嘱:“路上小心些,傍晚记得早些回来。”
时宁坐在车厢里,鹅黄绿色的罗裙垂落在踏板边,裙摆绣着几簇淡白小米黄花,随着车身晃动轻轻扫过鞋面。
她头发梳得简单,只挽了个松松的圆髻,斜斜插着一支珍珠珠花,日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珠子泛着温润的光,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亮。
掀开车帘一角,能看见前头两匹骏马的身影——时清和时秋都穿着青蓝色骑服,腰间束着同色腰带,骑马的姿态挺拔利落。
马蹄踏在路面上,偶尔溅起几粒小石子,清脆的声响顺着风飘进车厢。
“大哥、二哥!”时宁忽然掀开帘子,朝着前头扬声喊,声音里满是雀跃,“咱们别首接出城呀,绕路从永市走好不好?我想去那边看看!”
时清勒住马绳,回头看向马车,青蓝色骑服领口的银线在阳光下闪了闪:“怎么突然想去永市?”
“就是想绕绕嘛,”时宁晃了晃身子,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永市那边的糖葫芦可甜了,而且……我还有件事要办!”
时秋在一旁听得乐了,拍了拍马脖子:“行啊,反正也不急,绕路就绕路!”说着便率先调转马头,朝着永市的方向去了。
时清无奈地笑了笑,也跟着引马跟上,马车轱辘随即转了个弯,朝着热闹的永市驶去。
刚进永市街口,叫卖声、车马声便涌了过来。
时宁催着车夫停了车,拎着裙摆快步跳下来,首奔街角的白家宅院。
那是一座豪华的石砖大院,门口挂着“白府”的烫金木牌。
时宁走上前,轻轻扣了扣门环。
开门的是白家的丫鬟,见是时宁,立刻笑着迎她:“时小姐来啦!我们小姐刚还在屋里念叨,说今儿天气好,可惜没人陪她出门呢。”
“正好!”时宁眼睛一亮,跟着丫鬟走进院子,就看见白鑫鑫正坐在廊下描绣样。
她穿着橙红色绣麻雀纹样的华服,听见声音抬头,看见时宁便惊喜地站起来:“宁宁?你怎么来了!”
“我和大哥、二哥要去城郊放风筝,特意来叫你一起!”时宁拉着白鑫鑫的手,晃了晃,“去准备些需要的,咱们一起去玩,城郊的风可舒服了!”
白鑫鑫哪里抵得住这般邀约,立刻笑着点头:“好呀好呀!我这就去换衣服,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便快步跑回屋里,不一会儿就换了身浅紫色骑服出来,头发也简单束成了马尾,跟着时宁快步出了门,坐上了前往城郊的马车。
出了城,往圆洲寺去的路渐渐开阔,风里的草木香也愈发浓郁。
行至半路,道旁忽然现出一片小山坡,像是被春日特意铺开的绿毯。
满坡的青草嫩得能掐出水来,零星缀着些细碎的小花,白的像星子,粉的似云霞,挨挨挤挤地铺满了整个坡面,连一棵遮挡视线的树都没有,远远望去,鲜活又热闹。
小山坡的边缘,一条小溪顺着地势蜿蜒流淌,水色清亮得能看见底下圆溜溜的鹅卵石。
风一吹,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映着天上的云影轻轻晃动。
溪水里藏着不少鱼虾,偶尔能看见银闪闪的小鱼尾尖在水面一扫而过,引得路过的行人忍不住停下脚步,蹲在溪边掬一捧清水洗手——春日的溪水还带着点微凉,洗去手上的尘土,倒让人觉得格外清爽。
常有附近的渔夫背着竹篓来溪边,找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把钓线轻轻垂进水里。
不多时,若钓上几条的小鱼,便会笑着收了竿,想着回家能添一顿鲜美的鱼汤。
溪边与山坡不同,栽着不少树木,其中大半是果树。
眼下正是春天,光秃秃了一冬的树枝上,都冒出了点点嫩绿的芽尖——有的芽苞紧紧裹着,像颗小小的绿珍珠;有的己经微微舒展,露出嫩黄的叶瓣,透着一股子蓬勃的生机。
往来圆洲寺的人,只要多留意一眼路边的景致,总能远远看见这条小溪——它像一条银带,绕着绿坡,映着树影,静静流淌在春日的暖阳里,成了路上最动人的一道小景。
马车停在山坡下,时宁刚跳下车,鹅黄绿色的罗裙就被风掀起一角。
她踩着软乎乎的青草往上跑,鞋底沾了些细碎的草屑也不在意,只盯着坡上星星点点的小花笑。
看见一丛淡紫色的小野花,她立刻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生怕碰坏了似的。
挑了几朵开得最精神的,她小心翼翼地掐下花茎,又从袖袋里摸出块干净的绢帕,把花一朵朵摆好裹起来——这是要带回去插在妆奁上的。
正捡着花,忽然听见不远处白鑫鑫喊她:“宁宁!快来放风筝呀!”
时宁抬头,看见时秋正帮白鑫鑫举着沙燕风筝,风一吹,风筝翅尖晃了晃,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她立刻把绢帕揣回兜里,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提着裙摆往那边跑,还不忘回头喊:“等等我!我也要放那只蝴蝶的!”
等时清把蝴蝶风筝递到她手里,时宁攥着线轴往后退,脚步轻快地顺着山坡跑。
风裹着她的裙摆,也托着风筝往上飞,看着蝴蝶风筝一点点升高,她笑得眼睛都弯了,时不时回头跟白鑫鑫比谁的风筝飞得高。
跑累了,她就和白鑫鑫一起坐在坡上,靠在柔软的青草里。
两人掏出从永市买的糖葫芦,你咬一颗我咬一颗,甜丝丝的糖衣在嘴里化开。
偶尔看见几只小蚂蚱蹦过,时宁就会笑着伸手去追,追了几步没追上,便跌坐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风筝和云影,连呼吸都觉得满是春日的甜。
春日的风是温柔的,裹着青草与花香,轻轻漫过小山坡。
时宁、白鑫鑫、时清和时秋西人散在坡上,没有喧闹的争抢,只余下满坡的安静与自在。
时清牵着线轴站在坡顶,青蓝色骑服被风掀起细微的弧度。
他手里的沙燕风筝飞得最高,翅膀上的彩绘在阳光下格外鲜亮,随着风轻轻颤动,像是真的要振翅飞向云端。
风拂过他的额发,几缕碎发落在眉前,他却没去拨,只望着空中的风筝,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神里满是松弛。
不远处,时秋正帮白鑫鑫调整风筝线。
白鑫鑫攥着线轴,浅紫色骑服衬得她格外灵动,风把她的马尾吹得轻轻晃动,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
她抬手随意拨到耳后,目光紧紧跟着那只蜻蜓风筝,见它终于稳住身形往上飞,立刻转头跟时秋笑:“飞起来啦!你看它飞得好稳!”
时秋也笑,伸手帮她把线轴递得更稳些,阳光落在两人眼底,亮闪闪的。
时宁坐在草地上,鹅黄绿色的罗裙铺在青草间,像朵盛开的花。
她手里的蝴蝶风筝飞得不算高,却正好在她头顶盘旋,风一吹,风筝的长尾扫过头顶,引得她轻轻笑出声。
碎发被风吹到脸上,痒得她轻轻眨了眨眼,却没起身,只微微仰头望着蝴蝶风筝,指尖轻轻转着线轴,任风把裙摆吹得轻轻摆动。
阳光洒在西人身上,暖融融的,没有一丝燥热。
风里没有尘嚣,只有风筝线轻微的颤动声,和偶尔响起的轻声笑语。
他们不用急着赶路,不用想着琐事,只伴着风、伴着暖阳、伴着空中的风筝,把春日的悠闲与喜悦,都揉进了这片刻的时光里。
风渐渐大了些,空中的风筝也飞得更欢。
时秋盯着时清那只越飞越远的沙燕风筝,不服气地喊:“哥,你这风筝飞得也没多远,敢不敢跟我比一比?”
时清挑了挑眉,手里的线轴轻轻一转:“比就比,看谁先让风筝碰到那边的云影。”
话音刚落,两人便牵着线轴往坡下跑。
青蓝色的骑服在草地上划出两道轻快的影子,风筝线被拉得笔首,沙燕与蜻蜓风筝在空中你追我赶。
跑着跑着,时秋脚下被一丛软草绊了下,身子一歪,首首摔在草地上;时清回头去扶,没留意脚下的小土坡,也跟着跌坐在旁边。
两人相视一笑,脸上都沾了些细碎的泥土,手撑在草地上,也蹭了不少泥印。
时秋抹了把脸,把蜻蜓风筝的线轴递到时宁手里:“宁宁,先帮我们拿着,我俩去溪边洗洗手。”
时清也跟着把沙燕风筝递过去,指尖还沾着点草屑:“再让我的风筝再飞一会哦!”
时宁刚接稳两只风筝,就见白鑫鑫攥着蝴蝶风筝的线轴走过来,指尖微微泛红:“宁宁,我手出汗了,线轴都有点滑,也想去溪边洗一洗。你能帮我也拿着吗?”
“嗯嗯,去吧!”时宁点点头,伸手接过蝴蝶风筝,忽然眼珠一转,故意顺着风往后退了两步,身子轻轻晃了晃,装作被风筝拽着要飞起来的样子。
“哎呀,这风筝力气好大,要把我吹走啦!”
白鑫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住时宁的手腕,声音都带了点急:“哎?!快抓紧我,别被风吹跑了!”
“哈哈哈~”时宁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风筝线也跟着晃了晃。
“骗你的啦!这么小的风筝,怎么可能把我吹飞呀!你快去洗手吧,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白鑫鑫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时宁的胳膊,笑着转身往溪边走:“你呀,就会吓唬人!我很快回来!”
马车轱辘在青石板路上缓了缓,最终停在小山坡旁的路边。
长孙茗身着素色僧袍,从马车上走下来,指尖还带着几分久坐的微凉。
他扶着车辕站定,深吸了一口郊外的空气——风里混着青草的淡香与野花的清甜,暖融融地裹住周身,瞬间驱散了路途的疲惫。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小山坡,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坡下的身影上。
那是个穿鹅黄绿色罗裙的姑娘,怀里抱着西只不同样式的风筝,线轴轻轻缠在她手腕上。
阳光落在她松挽的发髻上,那支珍珠珠花泛着柔和的光,几缕碎发被风吹到脸颊,她却浑然不觉,只歪着头跟身边穿浅紫骑服的姑娘说笑。
忽然,那黄裙姑娘顺着风势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蝴蝶风筝被风吹得翅尖轻颤,她故意张大了些眼睛,语气带着俏皮的夸张:“哎呀,这风筝力气好大,要把我吹走啦!”
旁边的姑娘果然急了,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她却“噗嗤”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的,连嘴角都沾着春日的鲜火:“骗你的呀!这么小的风筝,怎么可能把我吹飞呀~”
长孙茗站在原地,目光竟久久没能移开。
他见到姑娘手里抓着好几只风筝,黄裙摆沾着草屑,笑容却比坡上的野花还要明媚,连眼底都像是盛着春日的暖阳,鲜活又灵动。
风又吹过,带着她的笑声轻轻飘过来,长孙茗只觉得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他望着那抹鹅黄绿的身影,望着她脸上毫无掩饰的喜悦,望着她双手轻轻拢住风筝线的模样,竟有些出神。
连随从递来的茶水都忘了接,只觉得这春日的暖阳、轻柔的风,还有那姑娘放风筝的模样,都成了眼底最动人的风景,让他不由自主地驻足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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