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斋,木质门楣上挂着块烫金匾额,门帘被风掀起时,能看见里面排得整整齐齐的书架,连空气里都飘着墨香与纸页的气息。
要君收了油纸伞,刚抬手想摘面纱,就被时宁轻轻拉住了衣袖。
“还是不要摘好,”时宁眨了眨眼,声音压得低了些。
“外面那么多人想找你,万一书斋里也有你的粉丝,认出来就麻烦了。”她说着,还悄悄往书斋里瞥了眼,生怕刚进门就引来骚动。
要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书斋里的人都埋着头。
有的捧着书靠在窗边,指尖还夹着书签;有的蹲在书架前,专注地翻找着典籍;连柜台后的掌柜,都在低头核对着账本,整个书斋静悄悄的,只有偶尔响起的翻页声。
他忍不住笑了笑,轻轻拨开时宁的手,还是将面纱摘了下来。
阳光透过书斋的花窗落在他脸上,眉眼间的温润更显清晰:“放心吧,这里的人都沉寂在书里,眼里只有字句篇章,没人会注意我,没关系的。”
话音刚落,旁边书架前有个书生抬头扫了眼,目光在要君脸上停留片刻。
便又立刻低下头,专注地对着手里的书喃喃自语:“这段注解到底是何意……”
时宁看着这一幕,才松了口气,跟着要君往书架深处走,鼻尖萦绕着墨香,倒真没半分被打扰的迹象。
要君指尖刚触到掌柜递来的新琴谱,便忍不住捻开纸页,墨香混着松烟的气息漫开来,他小心将谱子裹进素色绢帕,脚步轻快地往书斋二楼去。
时宁己先一步在临窗的书架前驻足,指尖划过一排线装书脊,随手抽出本泛黄的老书,书页间还夹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
二楼静得只闻窗外竹影扫阶的轻响,要君寻了张铺着软垫的木椅坐下,就着窗棂漏进的天光,逐字辨认琴谱上的工尺谱符号,指尖偶尔在膝头轻轻叩击,模拟着弹奏的节奏。
时宁则斜倚在书架旁,书页翻过的沙沙声与要君的轻叩声交织,她读到有趣处,会侧头轻声念几句江河水道的记载。
要君便暂时放下琴谱,目光从纸页移向她手中的书,两人低声聊几句书中景致,又各自沉浸回去。
时宁将手中的老书合在膝头,轻轻起身绕到要君对面的木长椅上坐下,椅面铺着的青缎软垫被阳光晒得微暖。
她先是抬眼扫了圈二楼,书架间的阴影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簌簌声飘进来。
时宁确认无人后,才微微倾身,压着声音开口,尾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书页上的光斑:“要君,你的姓氏还挺少见呢,我那附近的人呀、认识的亲戚呀都没这样的姓呢,好特别呀~”
要君正低头对着琴谱上的工尺谱出神,闻言指尖一顿,纤长的手指在“羽”字谱符上轻轻了片刻。
要君抬眼时,目光先掠过窗外斜斜的日光,才转向时宁,声音比时宁更轻些,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室的静:“这是我在清乐馆的艺名。其实……我不姓要。”
时宁听要君说起艺名的缘由,便弯了弯眼,声音依旧放得很轻,怕扰了这书斋的静:“在清乐馆做琴师还要换名呀?不过想来这规矩定是有道理的,许是为了护着些什么,或是图个台上的顺遂。”
时宁又想起什么似的,往前凑了凑,语气里添了点轻快的笑意,忙又补了句怕对方为难:“那要君原名叫什么呢?不想说也没关系哦,我就是……就是觉得要君人很好,想多了解些,没别的意思。”
要君听了,心里倒没半分拘谨,反而因“想了解要君”这话暖了暖。
要君抬眼时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意,声音清晰又温和:“姓狐,名阿紫。狐是狐狸的狐,阿是阿妹的阿,紫是紫色的紫,狐阿紫。”
说罢,还怕时宁听不清,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名字,眼底的坦然里,甚至要君把时宁当作朋友,没有什么见外。
时宁听要君报出原名,先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随即眼睛亮了亮,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声音里满是真切的欢喜,仍记得放轻音量:
“狐阿紫……这名字真好听!不光人长得清雅,连名字都这么别致。”
时宁说着,整个人站起来双手架在面前的书桌,看着对面的要君,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又怕唐突了对方,语气软下来几分:
“那我平时……可以叫你阿紫吗?我想和要君更亲近些。叫阿紫,听着更亲近些。”
要君望着时宁眼里的期待,心里那点暖意又浓了几分,要君轻轻点了点头,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扫出一小片浅影,再抬眼时,声音里裹着浅浅的笑意,软声道:“恩……可以。”尾音落时,还轻轻应了声,像是默认了这份亲近。
时宁听见要君应下“阿紫”的称呼,眼睛弯得更圆了些,指尖在膝头的书页上轻轻敲了敲,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心防,语气也添了几分兴奋:
“既然阿紫肯告诉我的真名,那我也跟你说个秘密——我其实还有个名字,叫望舒,时望舒。”
时宁声音里带了点哭笑不得的无奈:“本来这该是我的大名,可家里请先生算过,说‘望舒’虽说是神话里驾月车的女神名,却总被人跟月亮的阴寒扯在一起,跟我八字里的五行犯冲,说怕压不住,最后就没敢用。”
话落,时宁又忽然笑出声,怕惊扰楼下,忙抬手捂住嘴,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压着声音补充:
“不过呀,我出门在外的时候,倒常常用这个名字。毕竟‘时望舒’念着多雅致,总比家里叫的小名顺口,也没人管什么五行相克的说法~”
要君支着肘,一只手搭在琴谱边缘,另一手托着腮,目光落在时宁脸上。
见她说起“时望舒”时,一会儿因五行相克皱着鼻尖无奈,一会儿又捂着嘴偷笑,像株迎着光的向日葵,絮絮叨叨的模样满是鲜活气,却半点不让人觉得絮烦。
要君静静听着,心里那点因害怕交心而起的微妙感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暖融融的熨帖。
时宁的热情很满,却从不过界——说秘密时会先等回应,笑起来会记得压低声音,连提起“五行相克”的旧事,也只是带着自嘲的轻松,没半分抱怨的沉重。
这份热络里裹着的分寸与尊重,像书斋里恰到好处的天光,不刺眼,只让人觉得舒服。
要君望着时宁亮晶晶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弯了弯唇,只觉得和眼前人相处,连空气都变得清晰敞开起来。
永市路上满是往来行人,时秋勒着马缰绳,目光在喧闹的摊贩间扫了许久,额角己沁出薄汗——寻了快半个时辰,还是没见着时宁的身影。
他正焦躁地拨转马头,准备往另一条巷口去,眼角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茶摊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踮着脚张望。
那是时宁的随从小禾,此刻正攥着小姐刚买的绒花匣子,看见马背上的时秋,眼睛瞬间亮了,忙提着裙摆快步跑过来,到马前才稳住脚步,气息微喘:“二公子!可算找着您了!”
时秋一见他,立刻俯身按住马鞍,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小禾,时宁呢?我在市上转了几圈都没寻到她。”
小禾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懊恼,捏着绒花匣子的手指紧了紧:
“方才陪小姐在前面绒花铺挑了支绒花,付了钱转头的功夫,再回身就没见着小姐人影了。我在附近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敢走远,正急着不知该怎么办呢。”
时秋翻身下马,将缰绳往小禾手里一递,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你往东街的布庄、书铺去寻,我去西街的茶肆、戏楼那边找,若见着小姐,立刻在街口的老槐树下会合。”说罢,便快步融进人流。
永市此刻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挑着货担的商贩穿梭其间,叫卖声、铜铃声混着孩童的嬉闹声此起彼伏。
时秋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个摊位前的人群,但凡见着穿浅蓝衣裙的姑娘,都要快步上前确认,却次次失望。
他甚至掀过茶肆的布帘,探进戏楼的侧门,连巷尾卖糖人的小摊都没放过,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滑落,也顾不上擦。
小禾攥着绒花匣子,脚步跑得更快,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位梳着双环髻、穿浅蓝襦裙的姑娘,头上戴一支珠花。
布庄的掌柜摇头说没印象,书铺的伙计倒是记得有位姑娘来过,可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小禾越找越慌,手心都沁出了汗,只能咬着牙继续往前,心里不停念叨着“小姐可千万别出事”。
两人在老槐树下碰了面,看着彼此空荡荡的身后,都沉了脸。
时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沉声道:“再扩大些范围,你去南街的胭脂铺、首饰楼,我去北街的酒楼、客栈,务必仔细些,别漏了任何角落。”
话音未落,两人又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喧闹的永市里,只留下两道焦急的身影。
书斋二楼的絮语渐渐歇了,要君将新琴谱小心裹回绢帕,带回脸上的面纱。
时宁也合上书页,书本还带着手的温软,把书放回书架上。
两人并肩走下木楼梯,脚步声轻得没打乱楼下翻书的沙沙响,首到推开全书斋的木门,巷口的风才带着点草木气息扑进来。
要君站在门廊下,双手抓紧书本,目光落在时宁鬓边别着的碎发上。
方才聊起名字、说起琴谱的暖意还在心头绕,要君张了张嘴,想说些道别话,却又顿住——心里头那点“想做朋友”的念头冒了出来,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怕唐突了对方。
要君抬眼看向时宁,见对方正笑着摆手,说“今日聊得真开心”,便深吸了口气,声音比巷风还轻些,尾音带着点不确定的软:“今日……多谢你陪我说话。”
要君抓书力道又紧了紧,巷口的风拂动他鬓边的碎发,也吹得心里那点念头晃了晃。
他望着时宁含笑的眉眼,方才聊天时的轻松自在还在心头漾着,可那句“那个…我们是朋友了吧”到了嘴边,却又卡在喉咙里。
要君怕——怕这句话说出口,反倒显得生分,好像此前的亲近都是假的;更怕时宁听了会愣神,会客气地说“是”,却在往后的日子里渐渐疏远。
指尖悄悄蜷起,将书封捏出一道浅痕,要君垂眸抿了抿唇,又抬眼看向时宁,话到舌尖转了个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换成一句更稳妥的:“今日……多谢你陪我说话,很开心。”
时宁惊讶说:“哎!?”继续说:“这句话。你刚刚说过一遍了哎。哈哈不过没关系啦。时宁和啊紫待在一起也很开心啊。”
哎?“时宁和啊紫待在一起也很开心啊?”时宁心想,说出这样的话,要君会不会觉得自己没边界感,于是怕误会说:“是…是和啊紫聊天,时宁也很开心啊。”时宁尴尬的挠挠头。
要君望着时宁眼尾的笑意,指尖反复着琴谱绢帕的边缘,方才在心里攒了许久的勇气终于聚起来。
要君深吸一口气,轻轻抬了抬下巴,正要开口将那句“那个,我们算是朋友了吧”说出口——
可刚吐出“那个,”两个字,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略带焦急的呼喊:“小姐!小姐您在这儿呢!”
要君的话音猛地顿住,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丫鬟快步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两人脸上都带着寻人的急切。
要君下意识地闭了嘴,心里那点刚鼓起来的勇气像被风吹散的纸鸢,瞬间落了下去,指尖也悄悄蜷起,将绢帕捏得更紧了些,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时宁转头看见来人:“小禾!时秋?”
时秋循着巷口的身影快步奔来,额角还沾着寻人的薄汗,见着时宁站在书斋门口,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语气里却掺着几分急恼:
“时宁!我和小禾在永市找了你半天,转遍了东街的布庄、西街的戏楼,连巷尾的糖人摊都没放过!”
他上前两步,又瞥见一旁的要君,神色稍缓却仍带着责备时宁:“你来这里怎么连小禾都不带着?万一被什么有心之人害了这么办,还有什么不熟的人绑架了多让人担心!”
说着,便伸手想去拉时宁的手腕,语气也沉了些,“快和我回家吧。”
时宁看着要君说:“那我先走了,我们下次见!”然后嘴巴做出“啊紫”的嘴形。
要君知道时宁后面张开嘴巴说话,但是没出声的是喊他叫:啊紫。
要君点点头,和时宁对视,微笑着说:“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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