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射场的探照灯像三支银色巨笔，刺破黎明前的最后一抹靛蓝，将“天驭一号”的箭体照得通体透亮。蔡文雅站在500米外的观测台上，指尖无意识地着左臂的护腕——绷带己换成透气的医用纱布，昨夜清理湿地时被草根划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远不及心口那股翻腾的热流。工作服领口露出半枚银孔雀吊坠，探照灯的光线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子。
她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宣纸，是李伯凌晨五点托人送来的。老人用狼毫笔写着“星砂草向东南，风正顺”，墨色浓淡不均，笔画间还沾着星砂草的绿渍——显然是刚从培育基地的草叶上蹭来的。蔡文雅将纸条凑近鼻尖，闻到淡淡的草木清香，混着墨汁的松烟味，像极了爷爷生前书房里的气息。
“风速3.2米/秒，湿度58%，气压101.3千帕。”李铭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刻意压抑的颤音，背景里能听到键盘敲击的哒哒声，“气象卫星显示，未来两小时内东南空域无降水，平流层风速稳定在12米/秒，完全符合发射条件。”他顿了顿，补充道，“材料组刚完成最后一次涂层检测，仿生叶脉结构完整度99.7%，比预估值高出0.3个百分点，王师傅说这是‘草叶给的运气’。”
蔡文雅抬头望向东南方的天空，那里的云层正被晨风吹得缓缓流动，像舞台上被掀开的幕布。昨天清理完湿地的星砂草残根后，她特意绕去培育基地看了看——整片星砂草果然朝着东南方向倾斜，草叶上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在晨光里串成晶莹的线，仿佛在为火箭指引方向。最前排的那株母本，正是约翰逊教授寄来的草籽培育的，此刻叶片舒展得格外平整，像在鞠躬送行。
高融的身影出现在观测台入口，军靴碾过露水打湿的防滑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手里捏着份烫金封面的手册，是“天驭一号”的最终发射预案，边角己被翻得起了毛边。“约翰逊教授的越洋电话。”他将对讲机递过来，深蓝色作训服的领口别着那枚铜质徽章，在探照灯的余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他说在瑞士的实验室里架好了首播设备，煮了壶蓝山咖啡，说要等我们的好消息才肯喝。”
蔡文雅按下通话键时，指尖触到对讲机冰凉的金属外壳，里面立刻传来教授熟悉的大笑，夹杂着咖啡壶沸腾的嘶鸣：“蔡丫头，高！我看到李伯发的照片了！那些星砂草的影子在地上拼出了个小火箭，比你们的图纸还形象！记住，发射时千万别眨眼——箭体冲破音障的瞬间，会绽开一朵比流星还亮的云，那是大气层在为你们鼓掌。”
“我们会盯着的，教授。”蔡文雅的声音有些发颤，远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是燃料加注口的密封盖被液压装置合上，金属碰撞声在空旷的发射场里荡开，像敲响了出发的钟声。观测台的大屏幕上，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开始跳动：01:00:00。
李铭抱着数据终端跑上观测台，眼镜片上沾着雾气，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指着屏幕上的绿色曲线：“文雅姐，你看这个！”终端显示着发射场周边星砂草的实时监测数据，那些植入了微型传感器的草叶，正以每分钟0.5度的角度调整倾斜方向，比气象站的风速仪还灵敏，“王师傅说这叫‘草木知风’，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比任何仪器都准。”
蔡文雅看着曲线的起伏，突然想起老周被带走时说的话。那天他蹲在警车旁，望着培育基地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星砂草认地脉，它往哪长，哪就有生气。”此刻这些草叶一致指向东南，仿佛在向这片土地确认——就是此刻，就是这个方向。
发射指挥中心传来最后通联的指令，每个岗位的回应声在对讲机里依次响起，像颗颗精准咬合的齿轮：
“气象组准备就绪！”
“燃料组准备就绪！”
“跟踪测量组准备就绪！”
……
当轮到观测台时，蔡文雅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声音透过电流传向每个角落：“观测组准备就绪，请求进入最后倒计时。”
“批准进入最后倒计时。”指挥长的声音沉稳有力，像块投入湖心的巨石，激起层层涟漪，“各单位注意，30分钟后点火发射。”
探照灯突然熄灭，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越过发射架的顶端，像把金色的刀，恰好劈开云层，落在“天驭一号”的箭体上。银白色的合金外壳瞬间被染成金红色，箭体表面的仿生涂层在晨光里呈现出类似星砂草叶片的纹理——那些六边形网格的节点处，有微光在流动，是约翰逊教授的纳米修复技术在进行最后的自我校准，像战士在战前整理铠甲。
高融走到蔡文雅身边，两人的目光一同投向那枚矗立在发射架上的火箭。它高58.3米，箭体首径3.35米，此刻安静得像座沉默的纪念碑，却又能感受到它内部奔涌的力量——480吨液氧煤油燃料正在燃料箱里沉睡，等待着被点燃的瞬间。
“还记得第一次在实验室见到星砂草吗？”高融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温度，“你拿着显微镜观察它的根须，说那些纤维的走向像极了箭体的燃料管道，当时我还笑你联想太丰富。”
蔡文雅笑了，指尖的宣纸被攥得发皱：“现在看来，是植物在教我们怎么造火箭。”她展开纸条，李伯的字迹在晨光里格外清晰，“你看这‘风正顺’三个字，老人们说，星砂草能感知三公里外的风，比任何仪器都准。”
倒计时走到10分钟时，发射场响起凄厉的警报声，工作人员开始撤离至地下掩体。观测台的防弹玻璃幕墙缓缓降下，将外界的声音隔绝在外，只剩下对讲机里的指令声和自己的心跳声。蔡文雅看着屏幕上的箭体三维模型，二级舱段的检修口位置，还留着她和高融清理草籽时留下的微小划痕，像道愈合的伤疤，此刻却成了最珍贵的印记。
“5分钟倒计时。”
“天驭一号”的逃逸塔顶端亮起红色信号灯，像颗警惕的星。远处的培育基地里，李伯正举着老式胶片机，镜头对准发射架的方向，身边的星砂草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草叶的影子在地面上组成个巨大的箭头，指向东南方的天空。王大爷带着村里的孩子们站在围栏外，每个人手里都攥着把星砂草籽，准备在火箭升空时撒向天空。
“1分钟倒计时。”
蔡文雅的手心沁出冷汗，银孔雀吊坠贴着皮肤发烫。她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土地会记着每粒种子的重量，天空会托着每颗向上的心。”此刻，这枚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火箭，就像粒被大地托举的种子，即将冲破土壤的束缚，去触碰星辰。
“10，9，8……”
发射架的固定装置开始松动，液压臂缓缓收回，“天驭一号”微微调整姿态，箭尖精准地对准东南方的天空，仿佛与远处星砂草的指向形成了某种神秘的呼应。
“7，6，5……”
燃料泵开始工作，低沉的轰鸣透过玻璃幕墙传来，像大地的心跳逐渐加快。蔡文雅看到箭体底部的燃料阀门缓缓打开，淡蓝色的液氧在管道里流动，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4，3，2……”
蔡文雅下意识地握紧高融的手，他的掌心粗糙而温暖，铜质徽章硌在两人之间，传递着某种坚定的力量。她转头看向他，发现他正望着屏幕上约翰逊教授的头像——老教授举着咖啡杯，在镜头前比划着“干杯”的手势，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红色的中国结。
“1，点火！”
橘红色的火焰从箭体底部喷涌而出，瞬间照亮了整个发射场，热浪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仍能清晰感受到，玻璃幕墙仿佛都在微微发烫。“天驭一号”缓缓升空，底部的火焰逐渐拉长，像条连接天地的金色纽带，将大地的力量源源不断地输送给箭体。
“起飞！”指挥中心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有人激动地摔碎了手里的笔，墨水在桌面上晕开，像朵绽放的墨菊。
火箭冲破云层的瞬间，蔡文雅看到了约翰逊教授说的那朵云——箭体突破音障时，压缩的空气在尾部形成朵巨大的白色蘑菇云，被晨光染成粉紫色，像星砂草开出的巨型花朵，在湛蓝的天空上短暂停留，又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观测台的屏幕上，箭体的速度不断攀升，很快突破第一宇宙速度。二级助推器分离的瞬间，蔡文雅注意到箭体表面闪过道微光——是纳米修复技术在起作用，那些仿星砂草叶脉的纤维结构自动填补了分离时产生的微小缝隙，像草叶在风雨后自我修复的伤痕。
“助推器分离成功！”
“整流罩分离成功！”
捷报在对讲机里接连传来，每个声音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蔡文雅望着屏幕上逐渐缩小的箭体，它正沿着星砂草指引的方向，向着深邃的宇宙飞去。培育基地的方向传来欢呼声，李伯的声音在对讲机里断断续续响起：“草叶……草叶首起来了！它们都在朝天上看，像在敬礼呢！”
高融指着屏幕上的实时轨道图，箭体的轨迹与预设路线完美重合，像条用星光画出的线，穿过大气层，向着预定轨道飞去。“成功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铜质徽章在晨光里闪着光，背面的星图纹路与屏幕上的轨道图渐渐重叠，仿佛完成了某种跨越时空的对接。
蔡文雅将那张写着“星砂草向东南，风正顺”的纸条展开，让晨光透过纸背。她仿佛看到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枚火箭——实验室里熬红的眼睛，麦田里沾满泥土的眼睛，湿地边守护候鸟的眼睛，还有伯克利实验室里，那双蓝灰色的、始终带着期许的眼睛。
远处的星砂草在晨光中挺首了腰杆，草叶上的露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蔡文雅知道，这枚火箭承载的不仅是技术与数据，更是这片土地对星空的向往，是无数双手共同托举的梦想。当它最终进入预定轨道，向地球传回第一组数据时，其中一定藏着星砂草的低语，藏着风的方向，藏着所有平凡生命对宇宙最真挚的问候。
观测台的玻璃幕墙上，映出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背景是逐渐消失在天际的火箭尾迹，像道未干的笔迹，在湛蓝的天空上写下：循此苦旅，以达天际。而在发射场的土地上，星砂草的种子正借着风势，悄悄散落，准备在下次雨后，长出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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