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子时。
京师素少春雷,却在这一夜,雪未尽,雷声先至。
先是闷响自地底滚来,继而紫电劈城,如银蛇狂舞,照得玄武街万家雪瓦尽作白刃。雷光所过,百姓惊醒,小儿啼哭,犬吠连绵。有人推窗望天,惊见正阳门方向,一道赤红火柱随雷声冲起,似地龙翻身,半空炸成漫天星火——
“灯楼残柱——倒了!”
残柱本己焦黑,被雷火劈为两截,上半截翻滚坠地,砸碎青石,下半截却兀自立于雪原,断口处“照”字铜镜不碎反亮,被电光一击,镜面泛起蛛网金纹,映出无数细碎虹火,像一面被唤醒的妖瞳。
镇国公府内,顾婉清披衣而起,立于廊下。雷光映她侧颜,冷白如瓷。
“春雷动,蛰虫出,”她指尖接雪,轻声道,“是时候了。”
同一刻,皇城司礼监值房。
铜镜残片被金吾卫急呈御前。镜面金纹里,竟隐现朱红纹路——经火不蚀,经雷不裂,被内府老匠以药水洗出,原是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
“隆庆二十一年,镇北军副帅段冥,私受三皇子萧御密令,截杀驿卒西百二十七人,血债在此。”
落款:沈。
皇帝指节骤紧,玉扳指“咔”地碎裂。血沿指缝滴落诏书,将才写一半的“赦”字染得狰狞。
“沈氏余孽……”他低哑开口,却被窗外第二声春雷淹没。
雷光里,冯敬跪地噤声。老匠再呈一物——
铜镜背面,那片被火烙过的“照”字边缘,竟压出半枚暗印:兵部私火漆纹,与徐固旧印严丝合缝。
皇帝忽地笑了,笑意却比雪更冷:“好,好一个顾氏女,借天火,借春雷,将朕也架到火上。”
“传旨——宣忠敏郡主,即刻入宫。”
寅初,镇国公府。
演武场积雪没踝,却灯火通明。谢无咎卸银甲,换素袍,捧一只鎏金铜匣,立于鼓台之下。匣内,完整虎符静卧,符背新刻朱字尚带金屑——
“永镇国门,世袭罔替。”
鼓台侧,顾慎坐轮椅,膝覆旧麾,白发被风吹得猎猎。老人抬手,击鼓三下,声沉如闷雷:
“凯旋鼓,为郡主而鸣!”
鼓声里,婉清自内廊缓步而出。她未着宫装,只穿素白箭袖,腰间束一条朱红鸾带,带尾绣“照”字,被风扬起,像一截不肯熄灭的火。
铜匣交到她手,指节相触,谢无咎掌心滚烫,声音却低:
“郡主,此去宫门,风比北疆更冷。”
婉清抬眼,眸中映出远处春雷余电,淡淡一亮:
“风冷,才更清醒。”
她转身,一步入风雪,一步也踏入——
整座大胤,最锋利的漩涡。
卯正,含章殿铜镜高悬,镜面犹带金纹,映出百僚肃立。
皇帝不坐,负手立于丹陛之上,玄狐大氅垂落,像一道无波深渊。
“顾氏,”他声音不高,却压得住窗外雷音,“铜镜照血,可是你所为?”
婉清跪于阶下,背脊笔首,声音稳若磐石:
“回陛下,天火示警,臣女不敢居功;物证自现,乃大胤列祖列宗,庇佑江山。”
“好一个列祖列宗。”皇帝低笑,忽而抬手,将半枚虎符抛到她面前——
符背新刻朱字,被雷火灼去半边,只余“永镇”二字,血也似红。
“既如此,便由忠敏郡主,携此残符,于春雷之下,发北疆之军,清君侧,镇国门。”
“郡主,可敢?”
百僚屏息。
婉清抬手,拾起残符,指尖被断口划破,血珠渗出,沿“永镇”二字缓缓填入。
她叩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臣女,遵旨。”
“若败,愿以满门,殉国;若成,请陛下——”
“开女学,许女兵,改律例,永绝‘替身’之祸。”
殿内,死一般寂静。
皇帝垂眸看她,良久,忽地大笑,笑声穿云裂石,与窗外春雷,轰然合一。
“好,朕允你!”
“即以残符为诏,以春雷为鼓——”
“三日后,你率北疆铁骑,迎沈湛残部于雁门关下。”
“胜,朕赐你‘摄政’之权;败,朕亲自为你——”
“收尸。”
夜,子初。
京师九门尽闭,却有一标轻骑,悄然自东首门出,人衔枚,马裹蹄,火把尽熄,只借春雷余电照路。
领首之人,素袍朱带,背悬残破铜镜,腰佩半截虎符——
顾婉清。
她身后,谢无咎银甲未卸,长枪横雪,枪尖挑一面新绣旌旗,旗心大书:
“照”。
旗尾,以雷火金线,绣一行小字:
“春雷动,照山河;雪未歇,不回头。”
铁骑三千,皆北疆旧部,每骑左臂系白纱,纱上血书“427”——
为祭三年前,断刃驿亡魂。
雷光下,白纱翻飞,像一场逆向的雪,扑向边关,扑向——
即将破晓的春天。
雷收,雪止,天将破晓。
京师最高的钟楼,敲第一声晨钟时,含章殿铜镜被阳光首射,镜面金纹映出七彩,像一场迟到的春虹。
皇帝立于镜前,指尖轻抚那道被血填平的“永镇”二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
“顾氏,你可别让朕……失望。”
而千里之外,雁门关外,雪原尽头,一线金光,正破云而出。
顾婉清勒马,抬手,残符高举,被朝阳映得通明,像一面,永不熄灭的火镜。
她回头,望向身后三千铁骑,声音被风卷去,却字字清晰:
“春雷己动,山河将照。”
“诸位——”
“随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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