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矿脉深处，腐土混着铁锈味的潮气钻进谢翎遥的领口。
她捏着狼毫的指尖己被冻得发青，指腹还留着前日被矿主用刑时烙下的焦痕。
那是大司命派系特有的税印烙刑，只为逼她在“偷税账本”上按手印。
女皇亲封的契令使官服被撕成碎布，此刻裹在破旧的囚衣下。
右肩的耒耜纹灼伤在矿晶冷光中若隐若现，那是三天前矿主用烧红的税印烙的，滋滋声混着“逆党余孽”的辱骂，至今在耳边回荡。
作为新任契令使，她本该手持女皇赐予的凤纹官印巡视矿脉，却因大皇子在朝堂当众撕毁圣旨，被私囚于此己十七日。
“第一百三十七笔矿税……”狼毫悬在账本上方，墨汁里渗出的血腥味让她喉间发紧。
这是今日第三碗矿工血磨的墨。
昨日巳时，老矿工李叔被割腕取血时的惨叫，此刻仍在矿洞回荡。
自上月女皇在金銮殿亲赐她云雷纹官服，大司命便联合大皇子散播“谢氏肩印乃木君逆纹”的谣言，如今西北矿脉的黑金卫只认大皇子的算盘，不认女皇的圣旨。
老矿工王伯佝偻着背递来陶碗，粥水清汤寡水，漂着三片发霉的薯干。
他袖口露出半截税纹，那是上个月被矿主用烙铁印在后背的“欠税”二字，伤口溃烂流脓，却仍每日替她偷藏半块硬饼。
“谢大人，他们逼您算的都是吃人账啊。”王伯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望向洞口，“阿岩兄弟前日替您藏了张糖铺老板送的桂花蜜，被他们抽了二十鞭，后背的血都浸透了囚衣。”
谢翎遥勉强一笑，指尖抚过囚衣下的官服残片，锦缎上女皇亲绣的云雷纹己被血渍浸透。
三天前她亮出契令使腰牌，矿主却冷笑“大皇子说女皇的圣旨，在西北矿脉不如他的算盘珠子响”，随后便被夺走腰牌，连女皇派来的传旨官都被打断了腿。
“王伯，您还记得父亲在时，总说税筹该算人丁，不算银钱吗？”她盯着账本上扭曲的数字，那些被强行添加的“神纹税”“护矿费”，正是大司命派系中饱私囊的借口。
“记得啊，”王伯浑浊的眼睛望向岩壁，那里还留着谢长天当年查矿时刻下的税则条文，“你父亲当年在这矿脉，把自己的官俸都分给断指的矿工，连大司命的黑金令都敢摔在案上。
可如今他们说您父亲查的矿税都是假账，说您肩上的耒耜纹是木君逆纹，要剜下来祭神。”
他突然剧烈咳嗽，瘦骨嶙峋的手抓住谢翎遥，“昨夜阿岩又挨打了，就因为他偷偷在您的粥里加了半勺蜜，矿主用嵌着税印的皮鞭抽他，说他私通逆党。”
洞外突然传来金属撞击声，夹杂着阿岩的傻笑，带着几分刻意的轻快。
“翎遥姑娘！阿岩的钻头比矿晶还硬呢，马上就凿通啦！”
她猛地抬头，只见狱墙石缝里透出冷光，煤晶钻头的尖端正一点点扩大洞口。
阿岩的独眼在灰尘中眯成缝，肩膀却不自然地往左倾斜，那是前天矿主用铁棍砸的，就因为他试图偷藏她被撕碎的官服残片。
石粉簌簌落下，混着他粗重的喘息，每一声“咚咚”的钻探声，都像砸在她心上。
“忍着点啊！这破石头怎么比大司命的脸皮还厚！”阿岩突然闷哼，钻头卡住的瞬间，他迅速侧过身，不让她看见自己被磨出血的手掌。
谢翎遥却看得清楚，他袖口露出的小臂上，新添的鞭痕叠着旧伤，正是矿主那根刻着大司命纹章的皮鞭所致。
“小心钻头！”她扑过去接住即将掉落的工具，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血泡，而他肩上的衣料己被磨破，露出底下三道平行的血口，那是昨日矿主得知他在挖洞，特意用嵌着税印的皮鞭抽的，每一鞭都带着“再敢动就剁了你的手”的威胁。
“你又为我挨打了。”她喉间发紧，想起昨夜听见的鞭打声，整整三十鞭，混着矿主的咒骂，“贱奴还敢替逆党挖洞？”
“没事没事，”阿岩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桂花蜜的甜香混着煤灰，油纸边缘还带着血迹，“旧巷张婆婆让我带的，她说您小时候总蹲在糖铺门口，把糖人含化了才肯回家。”
他突然压低声音，独眼警惕地望向洞口，“前天我去偷蜜时，听见矿主和黑金卫统领刀异说话，大皇子要拿您的肩印祭神，说那是从木君神像剜下来的逆纹，能替他挡住女皇的税则改革。”
谢翎遥的鼻尖发酸，指尖抚过油纸包上的九芒星纹，母亲绣在襁褓上的图案，与颈间碎玉完美契合。
蜜渍渗进账本，谢长天独有的蝌蚪状记账符号渐渐显形，在霉斑间连成一串：“西北矿脉，三成税银入私仓”。
那是父亲当年冒死记下的证据，如今却成了大皇子指控她“偷税”的“罪证”，何其讽刺。
“够了！”矿主的皮鞭甩在铁栏上，腰间大司命亲赐的黑金令叮当作响，令上的神纹在矿灯下发着冷光，“逆党余孽也配谈税则？大皇子有令，谢氏余孽的肩印必须用矿工血洗清！二大人的调令下来了，再算不清就把你和这些贱民一起活埋在矿晶洞！”
洞口突然传来衣料摩擦声，铭川的岩纹匕首抵住矿主后颈，云雷纹官印在矿灯下发烫，那是他连夜伪造的大司命调令，为了骗过黑金卫，特意在印泥里掺了第三工坊独有的朱砂，那是大司命派系的专属印记。
“《鄮国矿脉税则》第二十九条：未报勘新矿脉者，不得征超额税。”他抖开调令，朱砂印泥还带着暖意，目光扫过矿主惊恐的瞳孔，“大司命的印泥，第三工坊的独一份，对吗？你敢私扣三成矿税，记在“神纹税”名下，到底是大皇子的意思，还是大司命的意思？”
矿主浑身发抖，却仍梗着脖子，视线扫过谢翎遥的肩膀，“二大人官阶虽高，可这矿脉是大皇子的私产！大司命说了，谢氏余孽的肩印是亡国之兆，必须用一百个矿工的血来祭。”
“私产？”铭川冷笑一声，岩纹匕首划过对方耳垂，鲜血滴在调令上，“你账本里夹的翡翠镯，是大皇子小妾的陪嫁吧？矿晶洞暗格里的账册，记着大司命每年抽的一成“神纹税”，用于在黑市购买私兵，当本官不知道？”
他转头望向阿岩，“把从他床头暗格搜的密信拿来，还有大皇子小妾的翡翠镯。”
阿岩从洞口探出头，举着账本傻笑，却在谢翎遥目光扫过他后背时迅速转身，她知道，那里有矿主为了逼问肩印秘密，用烧红的烙铁烫出的三个焦疤，形状竟与木君神像胸口的纹路一模一样。
“大人您看，”阿岩翻开账本，声音里带着难得的严肃，“三月初七记‘大皇子府送翡翠镯，换三成矿税’，五月初九记‘大司命收一成神纹税，用于雇佣黑水海盗’，还有这里。”
他指着最后一页，“七月十五记‘准备祭神仪式，需逆党肩印一枚’。”
矿主的脸瞬间惨白，皮鞭“当啷”落地。
谢翎遥盯着账本上的字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贵为契令使却沦为囚徒，大皇子与大司命勾结，借“神纹诅咒”之名行贪腐之实，她的肩印、父亲的血书、女皇的税则改革，都是他们眼中的绊脚石。
洞顶突然传来算盘珠子碰撞声，那是大皇子专属的黄金算盘，算珠碰撞出“灭口”的节奏。
铭川脸色一变，突然将谢翎遥护在身后，岩纹匕首在矿晶壁上划出火星。
“带着王伯先走，”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我挡住黑金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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