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晶灯在税则殿投下摇晃的影，谢翎遥盯着密报上的“黑焰牧场抗税”，指尖捏紧了父亲留下的算筹。
附页画着幼崽被赶进地火洞的简笔图，角落写着：“洞壁有谢家点丁算暗纹。”
“谢大人，岳将军说牧场主把幼崽藏进旧矿洞。”小薇端来的药碗在桌上磕出声响，目光忍不住飘向窗外，阿岩正抱着扫帚模仿羊羔叫，扫帚穗子在夜风里晃得像羊尾巴，“阿岩大人说，这是大人教他的‘三珠定羊术’，当年您父亲用这招清点过战时孤儿。”
铭川站在窗前，云雷纹官印在腰间泛着微光，官服内衬的双雀踏枝纹恰好映着月光：“让他去。”
他转身时袖口掠过案头，谢翎遥又看见那半截三珠纹算筹，与父亲手稿上的分龄算法完全一致，“地火洞连通着七年前的封矿通道，或许能找到当年的证据。”
“大人明知是陷阱。”谢翎遥按住腰间的护民印，“三皇子刚在矿脉吃瘪，黑焰牧场主又是尉迟弘业的表弟。”
铭川指尖划过她眉心的川字纹：“正因为是陷阱，才要踩。”
他忽然意识到触碰，耳尖发红地咳嗽一声，“三百年前在漠北当将军时，我用类似的算筹术清点过战马，后来跟长天兄学了改良版，对付这些牲畜足够了。”
黑焰牧场的浓烟熏黑了半边天，谢翎遥的马车刚到门口，便被几十个牧民围住。
为首的汉子举着皮鞭，腰间挂着大皇子的黄金腰牌，靴底还沾着幼崽的绒毛：“契令使想核税，先交了探矿费！”
“探矿费？”谢翎遥按住剑柄，护民印的微光爬上袖口，《轻徭新律》的条文在脑海中闪过，“律例第二十三条写明，核税官无需额外缴费，你这是抗税兼袭官。”
汉子的皮鞭突然甩向她面门，却被岩纹匕首击飞。
铭川挡在她身前，刀刃上还沾着昨夜练刀的煤晶粉，眼底映着对方惊恐的神色：“抗税己是大罪，袭官该当何罪，按律当断三指。”
牧场深处，阿岩趴在地洞入口，模仿羊羔叫得惟妙惟肖。
守洞的黑金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突然笑骂：“哪来的傻小子，滚远点，再叫把你也扔进洞喂狼！”
“咩......”阿岩抱着假羊羔往前蹭，腰间的谢家算筹突然滚落。
奇怪的是，洞里的幼崽们竟自动围成算筹的三珠阵型，咩声形成特定韵律，正是谢家“点丁算”的起手式。
他突然想起铭川的话：“算筹引兽，关键在让畜生自己‘报数’。”
“有古怪！”黑金卫的刀刚出鞘，就被阿岩的钻头敲中手腕。
他趁机滚进地洞，借着煤晶灯看清洞壁，果然刻着谢家独有的耒耜纹，每三道纹路间藏着个小算珠，正是父亲用来清点幼丁的暗纹，与他小时候见过的手稿一模一样。
税则殿内，谢翎遥对着舆图皱眉：“地火洞结构复杂，阿岩进去半个时辰了。”
她指尖划过洞壁暗纹的拓片，忽然想起父亲曾在火奴塔教她：“点丁算的关键，是让幼崽自己‘报数’，就像当年清点孤儿那样。”
铭川突然放下算筹，算珠在掌心转动：“谢家算筹能调动兽群，长天兄曾用这招引开狼群，救下三百幼童。”
他别过脸，耳尖微红，“后来我改良了算筹阵型，没想到阿岩倒记得清楚。”
地火洞里，阿岩被一群羊羔拱得哈哈大笑：“火奴姑娘要是看见，准保笑出声！”
他忽然发现羊羔耳尖都有烙铁印，形状与谢翎遥碎玉上的九芒星纹分毫不差，算筹在掌心泛着微光，幼崽们乖乖排成“五”字阵型。
“抓住他！”牧场主带着黑金卫冲进来，却见阿岩怀里抱着五只羊羔，算筹在掌心泛着微光：“你你你，你是谢家余孽！”
阿岩傻笑：“我是替契令使核税的。”
他突然举起算筹，幼崽们齐声咩叫，洞壁暗纹随之发光，“你藏了三百只幼崽，当本官的算筹是摆设，当年谢大人用这招清点过战时孤儿，你以为能骗得过？”
税则殿的议事堂里，谢翎遥将幼崽耳尖的九芒星拓片拍在案头：“牧场主虚报成畜数量，却在幼崽耳尖烙上谢家纹。”
她望向铭川，发现他握算筹的手势正是父亲的“三珠定数式”，与记忆中父亲教她的手法分毫不差。
“既然幼崽有纹，便以纹核税。”铭川突然开口，岩纹匕首在煤晶板刻下新则，“幼崽耳尖九芒星纹为记，成年后补税，纹与谢大人的碎玉共鸣，作不得假。”
他运刀的轨迹，正是谢家“断指刻碑”的绝技。
谢翎遥看着他运刀的轨迹，突然想起密室里的初代官印。
匕首划过“九芒星”三字时，她碎玉突然发烫，与岩纹匕首的刀柄内侧纹路完美契合，那里刻着极小的“婉”字，母亲的闺名，与父亲手稿上的落款相同。
“好个核税法！”三皇子的冷笑从殿外传来，黄金算盘声撞开殿门，“谢氏余孽私刻印记，分明是要复辟！”
他指向殿外，百姓举着“谢翎遥谋逆”的横幅，带头的老张头朝殿内啐道：“核税核到幼崽头上，和矿主有什么两样？”
长安街的石板路上，谢翎遥看着百姓扔来的菜叶，护民印的光芒第一次显得苍白。
卖炊饼的老张头朝她啐道：“听说你把幼崽的血涂在税则上，难怪地火洞的幼崽都听话！”
“阿遥。”铭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官服上还沾着议事堂的煤晶粉，“谣言是三皇子散播的，我己派人......”
“派人？”谢翎遥转身，眼底映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大人每次都派人，就像七年前火奴塔，你派阿岩带我逃出，自己却留下受刑。”
她冷笑，指尖划过他腰间的官印，“如今护我，也是为了谢家的税则名声吧？”
铭川的指尖骤然收紧，官印在腰间发出轻响：“你信我。”
“信？”谢翎遥举起百姓的联名信，信纸边缘染着暗红，“他们说我用幼崽血祭税则，说你烧毁尉迟家徽是作秀。”
她突然看见信纸上的血手印，正是三天前被黑金卫打伤的矿工按的，“是不是真的，大人？”
太极殿的陛阶上，铭川当着满朝文武掏出尉迟家徽。
黄金凤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指尖抚过家徽背面的耒耜纹，那是谢长天当年亲手刻的，与地火洞的暗纹如出一辙。
“啪！”
家徽被掷进火盆，火焰瞬间吞噬凤凰纹，露出底下的九芒星。
铭川解下官印，重重砸在税则碑上：“本官护的是税则，不是尉迟姓氏！”
官印崩裂一道缝，内侧的耒耜纹与谢翎遥碎玉的纹路交相辉映。
谢翎遥突然想起密室里的初代官印，终于明白为何铭川总能看懂谢家算筹，他早将谢家纹刻进了官印，就像父亲当年刻在她襁褓上的星纹。
“好个尉迟铭川！”大司命尉迟弘业的冷笑从殿角传来，“你竟私刻反纹，该当何罪？”
他举起弹劾奏章，“黑焰牧场主状告你私放幼崽，意图谋反！”
黑焰牧场的地牢中，谢翎遥握着濒死的牧场主递来的煤晶，手在发抖。
煤晶内侧映出的画面，竟是幼年铭川与父亲谢长天的合照，背景是七年前的封矿口，父亲的手搭在铭川肩上，笑得像个孩子。
“谢大人，大司命私扣税银三十七万两，和谢大人的《轻徭疏》数字一样。”
牧场主咳着血，突然瞪大眼，“他要杀我灭口！”
煤晶被突然闯入的铭川夺走。
谢翎遥看见他指尖划过画像上的自己，喉结滚动：“阿遥，这是……”
“原来你早就认识父亲。”谢翎遥盯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七年前矿难，你明明可以逃生，却替我父亲挡了三刀，后背的旧伤，和他断指的位置一样。”
铭川别过脸，官印的裂缝中渗出微光：“那时我只是个小税吏，受长天兄点拨……”
“够了。”谢翎遥转身，碎玉在掌心发烫，“大人想说的，从来不是这些。”
地火洞深处，阿岩被刀异的黑金刀逼到绝境。
他突然将煤晶扔进地火，火光中显形出“大司命私扣税银三十七万两”的字样，与谢长天手稿上的数字分毫不差，每个字都带着地火的灼热气息。
“刀异，你追了我三天三夜。”阿岩擦着额头的汗，钻头在掌心转动，“就不想知道，为何你的黑金刀总差我半招？”
刀异的刀刃突然顿住，看着阿岩摆出的谢家剑谱起手式：“你，你怎么会我师父的断指式？”
“因为你师父，是我师兄。”阿岩突然笑了，“七年前火奴塔，你师父用断指护着幼主，自己坠了岩浆，这些，你家大司命没告诉你吧，这煤晶上的数字，正是当年的抚恤金！”
回税则殿的巷口，三皇子的刺客从房顶跃下。
谢翎遥的护民印刚亮，便被铭川拉进怀里。
温热的血溅在她碎玉上，他后背的旧伤裂开，染红军服，正是七年前矿难留下的痕迹。
“铭川！”谢翎遥看见刺客的刀正对着他心脏，碎玉突然发出强光，与官印的裂缝共鸣。
铭川反手将岩纹匕首刺入刺客咽喉，血洒在路边的税则碑上，显形出“民贵”二字，正是父亲谢长天当年的断指血所刻。
他擦着她脸上的血，声音轻得像怕碎了什么：“我说过，伤你者必诛。”
谢翎遥望着他苍白的脸，突然发现他耳后有极小的火吻印，与矿脉河浮尸的位置相同。
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若见云雷纹与火吻印同存，便是谢家税则的护道人。”
税则殿的暗室里，阿岩浑身是血地撞开门：“大人，证据在地火洞显形了！”
他晃了晃染血的算筹，上面刻着新的算珠阵型，正是他在地火洞用幼崽摆的“民”字，“三十七万两税银，正好是七年前矿难的抚恤金！”
铭川接过算筹，发现算珠排列与地火洞暗纹完全一致：“傻归傻，倒没白跟我学算筹。”
他拍着阿岩的肩，想起七年前教他算筹时的场景，“当年在火奴塔，你偷学我的算筹手势，现在倒派上用场了。”
阿岩傻笑：“那是，大人教的算筹引兽术，连羊羔都能排成字。”
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刀异那家伙，好像知道你的身世……”
深夜，谢翎遥替铭川缝合后背的旧伤，月光照亮那道狰狞的疤痕。
她指尖颤抖，疤痕的走向，竟与父亲在议会被剜去断指时的刀伤完全一致，连愈合的纹路都像出自同一把刀。
“那年你父亲被剜指，我就在现场。”铭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他把护民印塞进我手里，说‘替我看着这孩子’。”
他顿了顿，“其实，我早就认识你，在你还裹着襁褓的时候。”
谢翎遥望着他内衬露出的双雀踏枝纹，突然想起母亲未完成的嫁衣。
碎玉在掌心发烫，与官印的裂缝共鸣，仿佛在诉说一个被鲜血浸透的税则传说，那些刻在煤晶壁上的字迹，从来不是墨痕，而是两个家族用断指和鲜血写下的护民之誓。
远处，三皇子的马车碾过长安街的落叶，算珠声混着冷笑：“尉迟铭川，你以为烧毁家徽就能洗清谢家血脉，大皇兄的密信，早将你与谢氏灭门案关联。”
他抚摸着密信上的火吻印拓片，“下一次，本宫要她亲眼看着你死。”
寂静公主的马车停在税则殿外，望着窗内交叠的身影，将谢家点丁算的拓片按在胸口。
帕角的九芒星纹与谢翎遥的碎玉共鸣，仿佛在提醒她，有些羁绊，早在七年前的火奴塔，就己用鲜血刻进了彼此的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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