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非的季风撞开医务室木门时，艾登正在研磨最后一剂鼠尾草。
醋桶的酸味混着星砂的细响，他盯着玻璃瓶里的淡金色液体......那是用瑟西莉的血兑入柠檬汁制成的药剂，此刻正发出诡异的荧光，像把细碎的月光封进了玻璃。
最后一名患者喝下药剂时，艾登的手在发抖。
老水手的牙龈不再渗血，浑浊的眼睛重新泛起光彩：“梅里克医生，您这药……比朗姆酒还神！是拿星星泡的吧？”
艾登勉强笑了笑，往空药瓶上贴标签：“是拿柠檬汁泡的，记得每天喝两勺。”他不敢首视对方，目光落在瓶身映出的瑟西莉倒影上......她的轮廓正在变淡，像被海风冲淡的水彩画。
“艾登！”卡斯宾的声音从甲板传来，混着锤子敲打龙骨的巨响，“把备用的鲸骨锯送来！舵轮轴还缺道弧度！”
“知道了！”艾登扯开抽屉翻找锯子，却摸到半截带血的绷带......那是前天帮卡斯宾包扎肋骨时换下的。这个疯子，居然用自己的肋骨做舵轮轴，伤口还没愈合就回去干活。
“医生，您脸色比我的船帆还白。”老水手突然压低声音，“那位瑟西莉小姐，是不是……”
“她很好。”艾登打断他，抓起鲸骨锯就往外走，“去甲板晒晒太阳，比什么都强。”
暮色漫进舷窗时，德雷克的鲸骨义肢突然撞在门框上。
独臂船长的独眼少见地泛红，义肢上的“风向即命运”刻痕沾着海盐：“别告诉瑟西莉她的血……”他喉结滚动，“让她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星象师。”
艾登擦拭试剂瓶的动作骤然停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的红细胞结晶化己达80%，随时可能……”
“我知道！”德雷克突然吼道，义肢砸在药柜上，震得醋瓶嗡嗡作响，“但她至少该在最后的日子里，像个普通少女那样看星星，而不是当你们的活祭品！你听见卡斯宾半夜磨龙骨的声音吗？他在给她造棺材！”
医务室陷入沉默。艾登看着德雷克从口袋里摸出枚银锚吊坠......那是老芬奇的遗物，此刻正随着他的颤抖泛着微光。
“她有权知道真相。”艾登最终开口，“而且卡斯宾......”
“卡斯宾早知道！”德雷克打断他，义肢敲着地板走向门口，“但他和老芬奇一样疯，总以为能靠造船改变命运。听着，明天把止痛剂多备点，别让她疼得睡不着。”
吉迪恩抱着账本冲进医务室时，艾登正在调配止痛剂。
“威尼斯商帮在死亡岛存了200箱星砂！”图书管理员的左手缺半截小指在纸页上敲出急响，“还有封信，马库斯说‘21岁夏至的血，能让祭坛吞噬星辰’。”
艾登的笔尖在病历本上划破纸页：“星砂、祭坛、血祭……这些词出现的频率太高了。”他盯着账本边缘的涂鸦，两个交叠的“CB”与“CT”，中间画着船锚与双雀。
“艾登医生！”瑟西莉的声音从甲板传来，带着星象师特有的清透，“今天的月相是不是偏了三度？我总觉得北极星在躲着我们。”
吉迪恩正要开口，艾登抢先喊道：“是季风影响了象限仪！等卡斯宾修好舵轮，航向就准了！”他转头对吉迪恩耳语：“别告诉她母巢的事，至少等过了今夜。”
银镜映出瑟西莉后背时，艾登的听诊器差点摔在地上。
她右肩的灼伤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星砂纹路，像有人把银河绣进了皮肤。心跳声通过听诊器传来，竟与星砂导航仪的滴答声完全同步。
“很神奇吧？”瑟西莉转头笑了笑，指尖划过罗盘，“卡斯宾说我的心跳是最好的导航仪。你听，是不是和舵轮的转动一个节奏？”
艾登咽了咽口水：“只是……有点快。”他调整听诊器位置，“昨晚没睡好？”
“哪能睡好呀，”瑟西莉晃了晃手里的羊皮纸，“吉迪恩给我看了马库斯的日记，说死亡岛的祭坛能打开新大陆......你说，那里会有会发光的星砂吗？”
艾登不敢首视她的眼睛：“先担心你的月相图吧，德雷克说你把北极星画歪了。”
“才没有！”瑟西莉赌气般叉腰，星砂在发间炸开，“是他的鲸骨义肢该上油了，看星象时手在抖！”
莉迪亚的银匕首抵住他咽喉时，艾登正在焚烧诊断书。
“烧掉那些鬼画符，”海盗少女的独眼映着炉火，“我带你去马库斯的藏宝地，那里的黄金够买十艘卡瑞克帆船。”
艾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但卡斯宾在乎！”莉迪亚突然提高声音，匕首划破他袖口，“他每天用肋骨换舵轮弧度，你以为是为了造船？他在给瑟西莉搭一条能逃离命运的船！你真想看着他把自己熬死在龙骨旁？”
医务室的炉火噼啪作响。艾登望着莉迪亚腰间晃荡的双雀旗吊坠，突然想起上周看见的场景：卡斯宾在舵轮旁刻下“CT&CB”，木屑混着血珠落在甲板，像撒了把碎钻。
“就算烧掉病历，”他扯掉被划破的袖口，“星辰也不会改变轨迹。”
“但她会！”莉迪亚收起匕首，“至少让她在最后的航程里，觉得自己是在寻找新大陆，而不是走向祭坛。”
望远镜里的保罗舰队现身时，艾登正在给瑟西莉注射止痛剂。
“船蛆母巢在第三艘盖伦船上，”德雷克的义肢敲着舵轮，“一旦启动，整个大西洋的木头船都会变成粉末。”
瑟西莉突然坐起，星砂在发间炸开：“用我的血做诱饵，引它们去死亡岛。我知道祭坛的位置，星图上有标记。”
“不行！”艾登和卡斯宾同时吼道。
年轻造船师的手掌按在瑟西莉肩上，指尖划过她腕间的星砂：“我们还有弧形龙骨，还有双雀旗，还有……”
“还有21岁的夏至。”瑟西莉打断他，望向窗外的黄金海岸，“马库斯的日记里，死亡岛的祭坛能打开新大陆，而我的血......”
“你的血是用来导航的，不是当诱饵！”卡斯宾突然转身，继续打磨龙骨，“德雷克，把鲸骨炮对准第二艘船，我还能再改一次舵轮弧度。”
布里吉特在舵轮旁醒来时，第一句话震得艾登耳鼓发疼：“少东家的舵轮修好了吗？还差三道刻痕！”
他看着少女挣扎着要爬起来，围裙上的凿子还沾着血：“先躺下！你流的血够染红整个甲板了。”
“甲板算什么？”布里吉特瞪着他，独眼映着舵轮上的“CT&CB”，“老芬奇说过，我们的骨是星象师的盾......少东家还在改舵轮，我得去帮他！”
艾登按住她的肩膀：“他现在需要的是你活着，而不是带着伤爬桅杆。”
“那你去帮他递凿子！”布里吉特把凿子塞进他手里，“记得告诉他，木纹要顺着双雀星的尾羽刻，船蛆啃不动。”
月光漫进星图室时，艾登发现止痛剂少了一支。
瑟西莉站在天窗下，星砂在瞳孔里流淌，像握着整个宇宙的星光：“艾登，让我在清醒时看完最后一次星象。明天之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他看着她手中的青铜象限仪，那是巴塞洛缪用毕生心血打磨的神器，此刻正对准双雀星座：“明天就是夏至，你的身体……”
“正因为是最后一次，”瑟西莉转头笑了，星砂落在她肩头，像撒了把碎钻，“卡斯宾在舵轮刻了新的弧度，说能追上明天的季风......你说，新大陆会有会发光的星砂吗？就像母亲绣在我裙子上的星星那样。”
艾登喉咙发紧，想起她15岁生日那天：“会有的。说不定还有能治坏血病的神奇植物，比醋泡面包好吃百倍。”
“那你得记着多带点蜂蜜，”瑟西莉晃了晃空药瓶，“不然我宁愿留在船上喝你的怪药。”
深夜的甲板传来羊皮纸摩擦声，艾登撞见德雷克在草拟计划书。
“用瑟西莉的血引开母巢，火船撞击祭坛，”独臂船长的笔尖滴着墨水，“就算死，也要为他们打开航道。”
艾登突然挥拳砸向他的义肢：“她不是你的炮弹！”
德雷克却笑了，独眼映着远处的船灯：“你以为老芬奇为什么把鲸骨分给我？从他把‘希望号’的舵轮刻上‘CT&CB’时，就注定了他们的命运......星象师与造船师，本就是大海的双生子。你保护她的方式是藏起诊断书，而我的方式，是为她炸开所有阻碍。”
艾登盯着计划书上的火船航线，突然发现航线终点正是瑟西莉星图上的新大陆坐标：“如果失败了呢？”
“那就让我的骨灰和船蛆母巢一起沉海，”德雷克合上羊皮纸，“至少他们能带着希望继续往前。”
1497年6月20日午夜，艾登在病历本写下最后一行字：
“瑟西莉的心跳与双雀星共振，体温37.8度，星砂化90%。
卡斯宾的肋骨损耗达三根，舵轮轴弧度精准至0.1度，鲸骨义肢吻合度97%。
明日夏至，季风将转向东南，死亡岛方位127度，星砂导航仪误差0.3秒。
愿大海接纳她的灵魂，愿星辰指引前行的方向。”
他合上病历本，望向窗外。瑟西莉正倚着舵轮与卡斯宾说话，后者的手掌虚护在她腰后，像在守护整个世界的星光。莉迪亚在主桅挂起双雀旗，德雷克调试着鲸骨炮，吉迪恩在整理最后的星图......所有人都在为明天的启航做准备，除了他。
“艾登医生！”瑟西莉突然转身，星砂在睫毛上闪烁，“明天的早餐，能做醋泡面包吗？我想带着家乡的味道，去看新大陆。”
艾登笑着点头，喉间却泛起酸涩：“加双倍蜂蜜，就像你13岁那年在黑荆棘码头吃的那样。”
“还要加朗姆酒！”莉迪亚在桅杆顶插嘴，“不然德雷克的鲸骨炮准头不够！”
“小鬼头别乱说话！”德雷克的义肢敲着甲板，“把望远镜擦亮点，明天要看清祭坛的位置。”
咸风掀开医务室的窗帘，月光落在瑟西莉送他的星象卡片上。
火烤显形的字迹早己模糊，但那句“风向正北，星辰指引”，却像刻进了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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