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焰窑的砖缝里渗着潮气，陈年的烟火气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
谢翎遥的铁链嵌进掌心，火苗舔舐着石壁上的血字，“谢长天私通西戎” 几个暗红大字在火光中扭曲，像极了父亲临刑前被长鞭抽裂的眼神。
“火奴姑娘，得罪了。” 尉迟烈把玩着谢家断指令牌，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响，火星溅在他五品官服的补子上，“大司命说，逆党余孽的血，能让黑焰窑的砖更结实。”
她后背抵着发烫的石壁，囚衣下的右肩灼伤火辣辣地疼：“尉迟烈，你私设刑窑虐杀火奴，就不怕女王追究？”
“女王？” 尉迟烈冷笑，断指令牌划过她下巴，金属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等你变成窑底的砖渣，女王只会夸本官办案得力，谢长天的断指就埋在这窑底呢。”
他靴底碾过凸起的砖面，半片靛蓝官服衣角翻卷，云雷纹刺绣被炭火映得猩红，“大司命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年。”
谢翎遥浑身冰凉，那是父亲官服的颜色，是她在旧宅密道见过的、父亲用断指画过的云雷纹。
窑顶突然传来梁木断裂声。
阿岩扛着一人高的水罐撞破茅草顶，水流倾泻而下，火盆里的炭火 “滋啦” 腾起白烟：“火奴姑娘，阿岩给你灭火，这水罐是从御膳房偷的，够浇灭十座火盆！”
“找死！” 尉迟烈的长鞭抽向他腰间，却被阿岩反手握住鞭头，这个总被铭川骂 “蠢奴” 的少年，此刻身手快如闪电，“粗三倍的水罐，才能装够浇灭你黑心的水！”
谢翎遥趁机用铁链砸向火盆，炭火星溅在尉迟烈袖口，却见铭川破窗而入，岩纹匕首泛着冷光抵住对方咽喉：“放开她。”
他的官服前襟己被火焰燎焦，后背的灼伤渗出血迹，布料撕裂的声音混着炭火噼啪声，像极了三年前刑场的雨声。
尉迟烈的断指令牌掉在地上，眼神阴鸷：“二大人护着逆党余孽，就不怕大司命心寒，你后颈的刺青可是谢长天用断指刻的。”
“三招。” 铭川的声音像淬了冰，岩纹匕首在火光中划出三道寒芒。
尉迟烈刚要挣扎，手腕、肘弯、肩井接连传来剧痛，金属碰撞声连响三声，长鞭 “当啷” 落地，他的手臂无力垂落，关节处渗出血珠。
铭川的靴底碾碎对方的黑金令，匕首抵住他跳动的脉搏：“本官说过，卸你三关节，只用三招。”
谢翎遥望着他后颈的刺青，想起旧宅密道里父亲用断指画的合璧图，原来十年前，父亲在天牢刻下的，不仅是信仰，还有对他的托付。
“二大人，窑底发现骸骨。” 岳贯带着岩卫营撞开窑门，甲胄上的云雷纹与铭川的官印遥相呼应，“三十七具骸骨，都戴着谢家契令使官徽。”
阿岩蹲在墙角抹泪，突然举着陶灯跌跌撞撞跑来：“火奴姑娘，灯上刻着‘谢’字。”
昏黄的灯光映出窑顶的云雷纹，与铭川官印上的纹路分毫不差，灯座边缘刻着 “护遥” 二字，是父亲的笔迹。
铭川的指尖在骸骨堆里顿住，谢长天的官印躺在泥土中，印纽断裂处的刻痕与她颈间碎玉严丝合璧。
她右肩的灼伤突然发烫，皮肤下浮出半枚云雷纹，与官印上的耒耜纹相互辉映，像极了旧宅石壁上的合璧图。
“大人何时知道我是谢长天之女的？” 谢翎遥抓住他的手，碎玉与官印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三年前在刑场，您接住父亲的断指时，就认出来了吧。”
铭川的手指下意识蜷起，耳尖迅速红透，却别过脸去：“税则规定，护官需知所辖火奴身世。”
他的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靛蓝布料，那是父亲官服的残片，是三年前他从刑场带回的、唯一的遗物。
尉迟烈趁机撞向燃烧的窑柱，砖石坍塌声中，岳贯接住坠落的梁木：“二大人，密信。”
染血的密信躺在尉迟烈脚边，显形三十七位契令使的名字，落款盖着大司命的黑金印，每一个名字旁都画着血色算盘。
铭川的岩纹匕首抵住对方咽喉，谢长天的官印重重砸在罪状上：“私设黑焰窑，虐杀三十七位税官，按《鄮国税则》第一百零二条，当受千刀万剐。”
云雷纹与耒耜纹在火光中交相辉映，照亮了窑底的骸骨，也照亮了他后颈的刺青，那是父亲用断指刻下的、永不褪色的信仰。
更夫敲过西更，黑焰窑的火渐渐熄灭。
谢翎遥坐在窑外的石阶上，望着手中合璧的碎玉与官印，想起阿岩的话，“大人书房的密格里，全是谢大人的手札”。
“疼吗？” 铭川突然递来伤药，指尖掠过她右肩的灼伤，又触电般缩回，“别误会，只是怕你算错税则。”
她望着他不自然的侧脸，突然轻笑：“大人每次耳尖发红，都要拿税则当借口吗？”
“蠢奴。” 铭川猛地转身，官服裂开的口子露出后颈刺青，“再胡言乱语，本官就 ——”
“就怎样？” 谢翎遥举起合璧的信物，“像十年前那样，用断指刻刺青，把我刻进您的骨血里？”
他的喉结滚动，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却突然听见阿岩的傻笑从窑内传来：“火奴姑娘，大人怀里掉出个帕子，上面绣着双雀踏枝，和您母亲的绣品一模一样。”
铭川慌忙去抢，却被阿岩举高躲开：“大人害羞啦，岳将军你看，帕子角上还绣着‘翎’字呢。”
岳贯的甲胄声响起，带着几分无奈：“阿岩，正经些，岩卫营还要查封现场。”
谢翎遥望着那方帕子，突然想起母亲的绣绷，想起旧宅密道里父亲的日记，“苏婉清绣的双雀踏枝，是翎儿百日时的礼物”。
而此刻的铭川，正试图从阿岩手中抢回帕子，耳尖通红却强作镇定：“胡言乱语，这是税则记录用的。”
她突然明白，那些深夜的灯火，那些密格里的手札，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从来不是因为税则规定。
是因为十年前的刑场，父亲将断指和碎玉塞进他掌心，是因为母亲临终前，将绣着 “翎” 字的帕子缝进了他的衣襟。
黑焰窑的废墟中，岳贯的声音传来：“二大人，窑底发现暗格，里面全是尉迟弘业私扣税赋的账册。”
铭川的岩纹匕首划过账册封面，突然停在某一页，上面画着谢翎遥的画像，旁边写着 “翎儿三岁，会背《轻徭疏》第一段”，那是父亲的笔迹，是他从未见过的、属于父亲的温柔。
“大人。” 谢翎遥轻声唤他，“您说，父亲刻刺青时，疼吗？”
铭川望着她右肩浮出的云雷纹，想起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谢长天用断指在他后颈刻下纹路，血珠滴在他掌心，“铭川，护好税则，护好这孩子”。
那时的他不懂为何要为一个女婴赌上性命，此刻看着她眼中的光，终于明白，有些使命早己超越了阵营，刻进了骨血。
黑焰窑的残火在黎明前熄灭，却在两人心中燃起新的光，那是税官的信仰，是两代人的承诺，更是十年隐忍的答案。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云雷纹官印上，谢翎遥终于知道，这个总骂她 “蠢奴” 的冷面大官，早己将她的命当成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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