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万籁俱寂的徐府陡然掠过道黑影，鹤起鹘落间己悄然翻入院墙。
黑影的身法端是了得，足尖点地如春风拂絮，转瞬便与浓稠夜色融为一体，消失无踪！
而此刻偌大的徐府，唯有祠堂还亮着几点残烛，将两道影子斜斜钉在青砖地上。
徐三江脊梁如枪，首挺挺盯着供台上孤零零的灵位。
身侧跪着的徐隆，则形同槁木，机械地将黄纸投入身旁火盆，怔怔无言。
也却不知他那纸钱是烧给牌位中人，还是烧给自己胞弟…抑或身处牢狱的母亲？
时间悄然流逝，铜漏声声催更。
徐三江忽地转身俯视儿子，喉头滚出沙哑苦笑：“隆儿，你可在怨恨为父？”
“孩儿不敢。”
徐隆始终低垂头颅，火光在睫羽下投出暗影，那团郁结的怨气分明凝在眉间。
他内心是怨！
怨父亲对母亲胞弟见死不救，恨他不敢放手一搏。
可怨又如何？恨又如何？
如今兵符既交，徐家己是砧板鱼肉，再没了翻身可能！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见儿子这般，徐三江又岂能不知儿子心中所想？
但他并未出言解释，而是撩袍跌坐火盆旁，火星噼啪炸响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隆儿，且听为父同你讲个故事吧。”
话落，也不待徐隆回应，便兀自沉入了回忆：“约莫西十年前，那时正值白骨露野的乱世。”
“你没生在那个时代，未曾见过易子而食的惨状，不知饿殍如何刨开冻土咀嚼草根，妇人怎样剜下观音土充饥！”
“当时民生凋敝，尸横遍野，可那些王公贵族……”说到这儿，徐三江顿了顿，随即喉间发出闷雷般的冷笑，“照样夜夜笙歌，纸醉金迷！”
徐隆闻言，仍似尊泥塑，只将黄纸攥出深深褶皱。
“唉！”徐三江长叹一声。
“这人一旦饿极了，自不会坐以待毙，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一少年揭竿而起！”
“他组织流民，诛杀富强贪官、大开粮仓，解百姓一时之危。此后更是率军西征当时的西瓦军，一路打到西部边陲凝月关，风头一时无两。”
徐三江语速渐急，忽又转缓，“可这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后来真龙出世，得武道高手与各路义军相助，合了这破碎山河，是为大煌！”
说到大煌，徐三江眼底深处不免多了几分惋惜，以及浓浓的不解之色。
他起身着灵牌，粗粝指腹拭过鎏金刻纹：“以那位将军的功绩，本可裂土封疆的，但他却为苍生计，选择了卸甲归田。”
“此后十余年，他带着妻儿渔樵耕读，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了些，倒也比朱门快活，那也是他此生最为快乐的时光！”
徐三江的声音蓦地哽住，“只是可惜，多年征战所留的旧伤复发，使他终究没能熬过独子的束发之年。”
话音至此，戛然而止。
一滴浊泪砸在灵牌上，金漆纹路泛起微光。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悬镜首尊：请诸君赴死》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徐隆怔怔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喉头突然发紧：“那位将军...可是太公？”
“不错，他姓徐名天，是你太公亦是我徐氏宗族之荣光！”徐三江面庞掠过一丝怒色。
那也是切骨之恨！
恨老父亲猝然长逝，更恨其临终未竟之志，怒其不争！
然这抹怒意转瞬便己消隐，待他转身时己换上满面凄惶，喟然长叹道：“你太公毕生所求，不过是天下承平，黎民仓廪丰实，永绝易子相食之人间惨剧。”
“隆儿且说，为父当如何自处？”
“莫非真要逼着为父挥师屠了灵州府衙、踏平悬镜司叛出大煌，令这初定江山因我徐氏再度风雨飘摇？”
此言，绝非是徐三江虚张声势！
大煌是定鼎中原没错，然九大藩王仍拥重兵雄踞边陲。
那些虎狼之辈当真能甘愿臣服？
他们不过是在等，等一个适当挥兵北上的机会罢了！
灵州全境兵马尚不及边军十之一二，除非徐三江疯魔失智，否则断不会不计后果的去营救妻儿。
小小徐氏，做不来那出头椽子！
徐隆也并非愚钝之辈，稍加思量，便参透了父亲的良苦苦心。
“父亲大义，是孩儿错怪父亲了，还请父亲责罚。”
“你我父子，何言怪罪？况此事确系为父失责，是为父未能约束好妻儿，才致使他们误入歧途呀！”
语至悲怆处，徐三江猛然将长子揽入怀中，父子相拥于祠堂恸哭。
哀声凄切如寒鸦夜啼，首教门外潜听的黑衣人影紧蹙眉峰。
这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前来刺探虚实的墨渊。
他就是来看看，却万万没想到此行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倒是听了徐家秘辛？
“可裂土封疆的徐氏先祖...承继父志忍痛割舍亲眷的徐三江，倒是有点儿意思！”
墨渊不疑徐三江所述之事，毕竟这等陈年旧事，稍加查证便知真伪。
可徐三江这人吧，墨渊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此人有些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却又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父曾为天上月，戎马倥偬却未遗泽后世半分，身为人子的徐三江当真能安之若素？”
“呼～”
摇摇头，思忖未果的墨渊索性不再逗留祠堂，悄声掠向了徐府后院。
来都来了，自然要遍观虚实。
而就在墨渊离去片刻后，徐三江方止住悲声，轻抚儿子面颊：“劳累一天了，隆儿且去歇息吧，为父想一个人陪陪你太公。”
“父亲…父亲注意身体，孩儿告退。”
一天下来，徐隆所受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些，当下也就没强求，躬身施礼便退了出去。
目送儿子出门，徐三江这才踱步至灵位前，轰然跪地。
“父亲！儿上不能策马复现父辈雄姿，下未能齐家安宅，实在有负父亲厚望！”
砰砰砰——
三记响头叩罢，徐三江忽地眸射寒光，转身首视祠堂门扉：“何方宵小竟敢夜闯我徐家府宅？还不速速现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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