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对地下管道的熟悉程度超乎想象。他如同一条真正的泥鳅，在错综复杂、漆黑污浊的管道网络中灵活穿梭，避开那些积水深坑和摇摇欲坠的坍塌点，专走那些隐蔽难行的岔路。
青峰和秦公公紧随其后。秦公公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不仅注意着脚下的路，更时刻感知着后方和周围可能的追踪。
青峰则努力记忆着这条复杂的路径，同时仔细感受着前方那乞儿身上那股奇特的、若有若无的气运波动。他发现，只要紧跟泥鳅，似乎连脚下都变得“顺利”了一些，很少踩到真正的陷阱。
七拐八绕之后，泥鳅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被几根巨大废弃管道交叉遮挡的缝隙前停下。他熟练地拨开一些虚掩着的破烂油布，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
“就是这里了。”泥鳅压低声音，率先钻了进去，然后又探出头，招呼两个弟妹跟上。
秦公公先谨慎地探查了一下洞口内外，确认没有埋伏和危险，才对青峰点了点头。
青峰俯身钻入洞口，眼前豁然开朗——虽然依旧狭窄逼仄，但却是一个相对干燥、隐蔽性极好的小空间。
这里似乎是几根巨大管道交汇形成的天然夹角，顶部有缝隙透下些许微弱的光线（不知来自何处），地上铺着一些相对干净的干草和破布，角落里堆着几个空空如也的破瓦罐和一些捡来的、毫无价值的“宝贝”（如色彩奇特的石头、断裂的珠串等）。
虽然简陋，却比外面那污秽混乱的管道世界好了太多，显然是泥鳅精心经营的“家”。
一进入这个相对安全的空间，泥鳅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整个人如同虚脱般靠坐在管壁上，大口喘着气。那两个小的更是立刻蜷缩到干草堆里，依旧害怕得瑟瑟发抖。
泥鳅从怀里掏出那支金钗，犹豫了一下，还是递向青峰，眼神复杂：“…给…给你。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他虽然贪图这支金钗，但似乎也有着自己的底线，答应了的交易，便会履行。
青峰却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落在泥鳅那干裂发紫的嘴唇，以及那两个孩子明显因饥饿而微微痉挛的小手上。
他从怀中取出秦公公之前换来的那包硬肉干，又拿过水囊，递了过去：“先吃点东西，喝点水。”
泥鳅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青峰，又看看那肉干和水囊，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中充满了渴望，却又带着更深的警惕和不解。“…为…为什么？”他无法理解，在这座城市，食物和水比金子还珍贵，怎么会有人轻易送给刚刚还想偷东西的人？
“交易也包括这个。”青峰语气平淡，“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
泥鳅盯着青峰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伪。最终，饥饿和干渴战胜了疑虑。他一把抓过肉干和水囊，却没有自己先吃，而是飞快地跑到干草堆旁，将肉干小心翼翼地掰成小块，先喂给那两个小的，又喂他们喝水，自己才狼吞虎咽地撕扯着剩下的一点点肉渣，喝着最后几口水。
看着弟妹们因为得到食物而稍稍恢复生气的眼神，泥鳅那脏污的小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和柔软。
青峰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动。这个挣扎在最底层的孩子，或许狡猾、或许偷窃，但他对弟妹的这份守护之情，却是真实而珍贵的。
秦公公站在洞口附近阴影里，
地注视着这一切，浑浊的老眼中光芒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和水便被消灭干净。泥鳅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意犹未尽，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他重新坐回青峰面前，眼神中的戒备消散了大半，多了几分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你问吧。”他说道，声音依旧沙哑，却顺畅了许多。
青峰开始询问。从最基本的生活物资获取点（哪些地方的井水勉强能喝，哪个区域的废弃粮仓偶尔能捡到发霉的谷物，哪个黑市摊位可以用最低价格换到最劣质的食物），到城中的势力分布（毒蛇帮、野狼帮、地龙会等几个主要帮派的地盘和特点，以及哪些绝对不能招惹的神秘势力），再到一些危险的禁地和传闻（如城西废弃矿坑深处的怪响，城南总有人莫名失踪的鬼屋等）。
泥鳅果然对这座城市底层的信息了如指掌。他讲述得很仔细，甚至包括哪些守卫可以贿赂，哪些头目心情好时可能施舍一点残羹冷炙，哪些区域在什么时间相对安全。
这些信息琐碎、卑微，却是一个底层挣扎者用血泪甚至生命换来的生存经验，对初来乍到的青峰而言，价值远超黄金。
青峰认真地听着，将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在心里。秦公公偶尔也会插嘴问一两个更具体的问题，比如某些势力的高手情况，或者某些特殊物品的流通渠道，泥鳅也尽己所知地回答。
问答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随着交流的深入，泥鳅似乎也渐渐放开了，话语中甚至带上了一点属于少年人的、炫耀见识的意味。
最后，青峰问完了所有能想到的问题。他沉默了片刻，看着泥鳅，忽然道：“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就一首这样…躲下去吗？”
泥鳅脸上的那点光彩瞬间黯淡下去，他低下头，抠着地上的干草，闷声道：“…不然能怎么样？我们太小，没力气挖矿，也没人愿意收留吃白饭的…能活一天算一天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绝望。
那两个小的似乎也感受到了哥哥的情绪，默默靠了过来，依偎在他身边。
洞内陷入一片沉默。
青峰看着眼前这三个无依无靠、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孩子，又想起自己那遥不可及的目标和眼前这片巨大的废墟。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他伸出手，并没有拿走泥鳅一首紧紧攥在手里的金钗，而是将剩下的那小半块硬肉干，也放在了他面前。
“这支钗子，你留着吧。”青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这样的食物，和水。”
泥鳅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声音都结巴了：“…真…真的？你…你要给我们？”
“不是白给。”青峰看着他，眼神锐利起来，“我需要有人帮我做事。收集信息，留意动静，跑腿送信。你们对这里熟，年纪小，不容易引人注意。做得好了，食物、水，甚至…一个更安全、更温暖的住处，我都可以给你们。”
他抛出了橄榄枝。不仅仅是出于一丝怜悯，更是经过深思熟虑。泥鳅身负奇特气运，对底层信息了如指掌，且有三个不易引人注意的孩子，正是他目前极度缺乏的“耳目”和“触手”。这是一笔投资，一笔可能带来巨大回报的投资。
泥鳅彻底呆住了，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疑虑在他眼中交战。他看了看青峰，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深不可测的老仆人，最后目光落回那支金钗和肉干上。自由虽然朝不保夕，但至少无人管束。接受雇佣，意味着依附，意味着失去部分自由，但也可能得到前所未有的保障。
“…你要我们做什么？危险吗？”他谨慎地问，声音带着颤抖。
“可能会有一点危险。”青峰坦诚道，“但绝不会让你们去送死。而且，我会尽力保护你们。总好过你们现在这样，随时可能饿死、冻死，或者被黑市里的人抓去卖掉。”
最后那句话，狠狠击中了泥鳅内心最深的恐惧。他想起之前差点被抓住的场景，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看了看身边两个懵懂却全然依赖着他的弟妹，眼中最终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一咬牙，重重点头：“…好！我干！只要你能让我弟妹吃饱饭，有地方睡，我泥鳅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说着，他竟就要拉着弟妹给青峰磕头。
青峰伸手拦住了他：“不必如此。我们之间，是交易，也是…合作。”他刻意避免使用“主仆”之类的词汇，试图建立一种更平等、更牢固的关系。
因果初结。
一支金钗，一点食物，一句承诺，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中，将西个命运迥异却同样挣扎求生的灵魂，暂时联系在了一起。
泥鳅小心翼翼地将金钗和肉干收好，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孩子的、充满希望的灿烂笑容，尽管在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对了！”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角落里那堆“破烂”中一阵翻找，最后找出了一小块脏得看不清颜色的、似乎是从某个破皮囊上撕下来的鞣制皮革，献宝似的递给青峰，“这个…这个给你！是我前几天从一个喝醉的、像是矿工的家伙身上摸来的，上面画着些歪歪扭扭的线，我看不懂，但觉得可能…可能有点用？”
青峰接过那块油腻肮脏的皮革，入手颇沉。他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仔细看去。
只见皮革上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矿砂混合了动物血画的颜料，勾勒着一些极其复杂、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和符号。有些像是矿道，有些标记着奇怪的叉叉圈圈，边缘还有几行模糊不清的、难以辨认的古老文字。
这似乎是一幅…地图？或者说，半张残缺的矿坑地图？
青峰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体内那死寂的封印，似乎也因这块皮革的出现，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悸动！
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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