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萧煜快步掠过汉白玉阶，腰间龙纹玉佩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身后一众朝臣的议论声如尾音般消散在朱红宫墙间。
鎏金兽首衔环撞出闷响，萧煜的金色龙袍带起一阵风旋，将御书房的鲛绡纱帘掀起又落下。
他抬手解下玉带，沉甸甸的分量让掌心沁出薄汗——这玉带缠在腰间时，总让他想起去苗疆前的早朝时，苏瑾瑜总喜欢用细长柔软的手指轻轻帮他整理好这玉带。
御书房铜兽首衔着的沉香正燃得袅袅，案头堆成小山的密函上，朱砂批注的"加急"二字几乎要刺破宣纸。
前朝的阴影如附骨之疽，始终缠绕着新生的王朝。
最上方的北疆军报被朱砂笔圈出刺眼红痕。
大燕与大胤两朝积弊太深：苏世成晚年痴迷用苗疆蛊虫与凤凰血脉炼制长生丹，宫廷里养着上百巫医，耗尽国库银钱；
萧破军则醉心发动战事，妄图在苗疆瘴疠之地掘出传说中的黄金秘藏，百万百姓被迫充作劳役。
两国共治后，这些腐烂到根骨的旧疾，如毒蛇般死死缠住新政的咽喉。
檀木香炉飘出袅袅青烟，萧煜捏着江南水患贪墨的折子的手指关节发白。
曾几何时，晨光熹微的勤政殿里，他主管军务排兵布阵，苏瑾瑜则捧着户籍图册，细算新开垦的良田能养活多少流民。
两人的案几隔着半丈距离，却时常为了一处水利工程的选址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又默契地相视一笑。
那时连案头的茶盏，都盛着双倍的暖意。
可如今，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只有萧煜一人。
自苗疆归来，昭明宫的朝服再未沾染过晨曦，苏瑾瑜再未踏入朝堂半步。
萧煜独自面对堆积如山的难题：苗疆蠢蠢欲动的密报、前朝贵族私吞赈粮的铁证、西南匪患烧杀抢掠，桩桩件件都如芒在背...…每一道朱批都像重锤，将他死死的钉在龙椅之上，没有喘息的时间。
御书房内，沉闷的气息的将日光筛成碎金，在萧煜批阅奏折的朱笔上投下斑驳光影。
案头堆积的军报与赋税文书被风掀起边角，他头也不抬地抓起镇纸压住，嗓音冷得像淬了冰：“让刑部重审江南贪墨案，三日后呈交供状。”
话音刚落，青铜仙鹤香炉里的龙涎香突然腾起浓烟，惊得檐下雀鸟扑棱棱乱飞。
隐在屏风后的青冥攥紧腰间软剑，看着帝王染血的朱砂笔在密函上疾书。
当晌午的阳光漫过窗棂，案头新到的密函又己盈尺。
他揉着酸涩的眉心抬头，眼睛竟生出一阵恍惚，曾经与他并肩的苏瑾瑜身影，如今竟在这空荡荡的御书房留下了虚幻的轮廓。
萧煜将折子狠狠拍在案上，震得铜镇纸当啷作响，飞溅的墨汁在空白处晕开，像极了苗疆雨林里漫无边际的迷雾。
萧煜揉着酸涩的眉心起身，瞥见铜镜里自己眼下的青黑——这模样，倒与当年他的父皇萧破军晚年别无二致。
“青冥，”萧煜突然掷笔起身，衣袍扫过满地奏折，“你说一个人若换了皮囊，魂魄是否还在？”
青冥浑身紧绷，想起昨夜的昭明宫里，昭明女帝“苏瑾瑜”倚在萧煜肩头轻笑，眼尾那抹情意却像浮在水面的薄油，与记忆里苏二小姐垂眸抚琴时的沉静判若两人。
可当他在苗疆第一眼见到圣女，对方微微抬头时，眼神里清澈的疏离，分明与苏瑾瑜在苏府时别无二致。
青冥一时不知萧煜究竟是何意思，低着头没有回答。
萧煜似是无心理会青冥是否回答自己的自己，他起身望着满地狼藉，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开口说道:"来人，备轿，去昭明宫。"
龙辇碾过青石板路，颠簸中萧煜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金丝帘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明黄轿帘外掠过飞檐斗拱，却都化作苏瑾瑜在苗疆雨林中苍白的脸——那时她浑身浴血，却仍强撑着将解毒草药塞进他掌心。
萧煜摸向腰间玉带，触感却与记忆里不同——如今缠绕在腰际的温润羊脂玉，再不会有双柔软的手替他仔细系正。
指尖无意识着玉带扣，他忽然想起青冥昨夜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那半幅画像上清澈疏离的眼神。
"陛下，荔枝冰镇得正好。"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混沌。
萧煜缓缓转头，青瓷冰盘里艳红的果实泛着水光，果肉晶莹剔透的模样，与记忆中苏瑾瑜递到他唇边的那颗别无二致。
可当甜香混着陌生的沉水香钻入鼻腔，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腥甜翻涌——真正的苏瑾瑜最厌恶沉水香，这是初识时便知晓的事。
雕花食盒里飘出桂花蜜香，太监捧着荔枝的托盘擦过龙辇门槛。
萧煜盯着冰盘上艳红的果实，恍惚看见苏瑾瑜靠在御书房窗边剥荔枝的模样，果肉晶莹的汁水总会沾在她指尖，她却偏要笑着喂到他嘴边。
可此刻轿中飘来的甜腻，却混着若有似无的土腥之气，像极了昭明宫里"苏瑾瑜"身上的味道。
头痛突然如潮水般涌来，萧煜按住额角。
情丝绕发作时的灼烧感从心口蔓延到指尖，剧痛中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喉间腥甜翻涌——究竟是从何时起，他每每想起和苏瑾瑜过去的点点滴滴，竟会如此的痛。
萧煜攥着轿中明黄龙纹锦缎的手指节泛白，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头骨。
情丝绕的毒性如毒蛇般在血脉里游走，眼前的光影扭曲成苗疆密林里纠缠的藤蔓，苏瑾瑜染血的脸与昨夜昭明宫里"她"娇笑的模样反复重叠。
"陛下，昭明宫到了。"御前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思绪。
龙辇停稳的刹那，萧煜攥住轿帘的手指节泛白。
昭明宫的朱门在他眼前晃动，与苗疆蛊阵中扭曲的藤蔓重叠。
当太监掀开轿帘，迎面扑来的除了荔枝甜香，还有一缕陌生的沉水香。
他望着宫门内袅袅升起的青烟，忽然想起苏瑾瑜最厌恶沉水香的味道。
"陛下？"太监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
萧煜深吸一口气，踏下龙辇时玄靴重重碾过青砖，仿佛要将所有疑虑都碾碎在这方寸之地。
他抬手接过荔枝冰盘，冰凉的触感却没能驱散脑中的混沌——今日，他定要在那双眼睛里，寻回记忆中清冷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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