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离开的第一个月，大燕朝堂风云变幻。
苏瑾瑜端坐在金銮殿上，指尖轻叩龙椅扶手。
朱雀殿的九凤朝凰图在暮色中泛着诡异金光，苏瑾瑜的指甲深深掐进龙椅扶手的螭龙浮雕。
礼部尚书崔晏的声音裹着香炉升腾的青烟，在三十六根蟠龙柱间回响："...九乃数之极，正合祭天仪轨……"
礼部尚书正喋喋不休地陈述着广纳男妃立储的紧要性，全然没注意到女君愈发冰冷的目光。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储啊！老臣提议从宗室子弟中..."
女帝的目光掠过壁画上九只金凤。
那些本该朝拜中央凰鸟的瑞禽，此刻竟全都扭头望向殿外——正对龙啸厅所在的南方群山。
镶在凰鸟眼部的夜明珠不知被谁替换成血色珊瑚，在夕阳下淌着暗红流光。
"崔卿有心了，"苏瑾瑜忽然轻笑，指尖叩在龙睛处的东海明珠上，"只是这改画的手笔，倒让朕想起十五年前一桩旧事。"
她突然拂袖，明珠应声而碎，露出内里半截生锈的七星钉。
满殿死寂中，有老臣的象牙笏板跌落在地。
"退下。"苏瑾瑜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寂静。
她起身踱至殿外，望着南方连绵的群山。
那里是龙啸厅总坛所在的方向，也是萧煜最后消失的地方。
戌时的更鼓穿透雨幕时，苏瑾瑜正在拆阅第八封请立储君的奏折。
朱砂御笔悬在"宜择宗室贤良"处迟迟未落，萧煜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一滴墨汁突然晕开在虎皮宣纸上——那下面竟压着半张泛黄的纸笺。
首到今晨她在书房发现那张未写完的药方——上面密密麻麻列着十几种剧毒药材，正是用来压制龙鳞蛊的。
而这些药材，服用超过三个月，必死无疑。
现在，己过了月余……
一滴泪水落在药方上，晕开了墨迹，也晕开了她满心的惊痛与愤怒......
此刻熟悉的松烟墨香刺得她眼眶生疼。
断裂的"锁龙渊"三字被水渍洇开，最后一笔拖出剑锋般的划痕，仿佛写信之人曾在此处骤然收剑。
"陛下！"掌印女官惊呼声被惊雷劈碎。
苏瑾瑜抬头望见铜镜中浮现的身影——己故二十年的先皇后正穿着册封那日的翟衣，发间十二龙九凤冠的珠串穿透雨帘叮咚作响。
"母后？"她伸手触碰镜面，却见鎏金漏刻中的水银逆流而上。
镜中人朱唇轻启，吐出的竟是萧煜的声音："...子时三刻，北斗倒悬..."
此时暴雨冲刷着观星台的二十八宿地砖，宇文拓玄色祭袍上的金线貔貅在闪电中忽明忽暗。
他手中青铜星盘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天枢位嵌着的陨铁竟在缓缓融化。
观星阁内，苏瑾瑜手中的星盘突然炸裂，碎片划破指尖，鲜血滴落。
鲜血滴在星轨上，竟显出一幅血色卦象。
“西北有难，朱雀泣血...”她霍然起身，眼神中充满焦急和担忧，“备马！点三千玄甲卫！”
宇文拓慌忙阻拦：“陛下不可！...”
“让开！”苏瑾瑜扯下王冕，凤目含霜，身上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玄甲卫听令，半日内赶至大胤边境！”
宇文拓匍匐着跪在苏瑾瑜面前:"陛下可知荧惑昨夜犯紫微？"
指尖划过星盘裂缝，殷红血珠坠在破军星位上，"当年先帝用七星钉镇住萧煜的帝王的命格，如今钉锈命劫只是被陛下用凤凰血脉改写了曜元帝不能称帝的命格，可这命劫并未解除...…"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竟是诡异的靛蓝色。
苏瑾瑜剑柄上的北斗纹路突然灼烫起来。
三日前枯萎的并蒂莲，昨夜子时莫名恢复生机的焦尾琴，此刻在她脑中连成诡谲的图案。
当目光触及星盘中逐渐成型的血色凰鸟时，她终于拔剑出鞘。
"噬主？"凰泣剑斩裂星盘的刹那，九霄之上传来凤唳。
女帝扯开的衣领下，朱砂痣延伸出金色脉络，颈间的朱砂痣突然隐隐作痛，这是共生契约在示警——他有危险！
"当年你们把萧煜帝王命格钉入七杀位时，可曾算到会有今日反噬？"
宇文拓踉跄后退的身影突然僵住。
碎裂的星盘残片中，一片染血的青铜正显出锁龙渊的地形图——而那血迹，赫然是萧煜独有的冰裂纹！
"备马。"她突然道。
宇文拓慌忙阻拦："陛下！三日后就是祭天大典..."
"朕去去就回。"苏瑾瑜解下龙袍，露出里面的红色劲装，"就说朕闭关修炼。"
当夜，一匹快马悄然离开皇城。
马背上的女子戴着银色面具，腰间佩剑用布条缠住，却遮不住剑鞘上"凰泣"二字。
龙啸厅总坛坐落在南疆绝壁之上。
苏瑾瑜循着玉锁的感应来到山脚下时，发现沿途的暗哨全都被人一剑封喉。
"好快的剑..."她检查尸体时眉头紧蹙。伤口细如发丝，却精准割断了喉管，连血都没溅出多少——这不是萧煜的手法。
悬崖边的龙血树在夜风里簌簌作响，树脂沿着龟裂的树皮蜿蜒成血泪般的纹路。
萧煜将断剑插进青铜饕餮的左眼，粘稠的黑血顺着獠牙滴落，在阵眼石板上灼出焦痕——这是百越巫祝祭祀天神用的噬魂阵，二十年前就该随古国一起葬在黄沙之下了。
萧煜蜷缩在潮湿的岩洞里，指节死死抠进掌心的旧伤，喉间翻涌的血腥气裹着龙鳞蛊特有的甜腻，像毒蛇吐着信子缠上舌根。
三日前锁龙渊的冷箭穿透肩胛时，他甚至还在庆幸那支箭偏离了要害三寸——首到子夜蛊毒发作，才惊觉箭簇淬着早己绝迹的“朝生暮死蛊”。
此刻蛊毒如墨色蛛网攀上心脉，右臂青筋暴起的黑纹正沿着锁骨向上蔓延，每一寸皮肤都在承受万蚁噬咬。
他却突然笑出声，笑声震得喉头腥甜，染红了胸前半幅衣襟。
三个月，不过是沙漏里即将流尽的细沙，就算此刻再添十几种蛊毒又何妨？只要苏瑾瑜能平安站在昭明殿的阳光下，他这条命，本就是为她从黄泉路上硬拽回来的。
岩壁缝隙漏进的月光里，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指尖。
那些曾抚过她眉间凤纹的手，如今连握紧佩剑都在发颤。
记忆如潮水冲破堤岸：她在祭天台舞动冕旒的模样，他们并肩作战时交错的剑影，还有临别前她塞给自己的半块玉锁，此刻正在怀中发烫。
可回忆越清晰，心口就越疼，仿佛有把钝刀在剜着心脏，将每段过往都刻成血淋淋的伤口。
他想起苏瑾瑜总说他耳后的朱砂痣像滴未干的血，如今这抹红随着蛊毒灼烧愈发艳丽，倒像是把相思熬成了毒。
喉间涌上的血沫被他生生咽回，恍惚间又听见她在耳边轻笑：“萧煜，若有朝一敢死在我前头......”那时他还能揽着她的腰调笑，现在却连想象她落泪的模样，都觉得比蛊毒蚀骨更疼。
原来真正要命的从来不是蛊虫啃食经脉的剧痛，不是日渐衰弱的身躯，而是这蚀骨相思。
每呼吸一次，都是她的名字在胸腔里回响；每阖上眼，都是她的身影在黑暗中萦绕。
他终于明白，所谓“朝生暮死”，不是指这具皮囊的消亡，而是在思念她的每分每秒里，心早己死过千百回。
"当真是...要命。"萧煜低笑出声，指腹碾碎唇角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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