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辞脚下虚浮，整个人重重撞翻了窗下的茉莉盆栽。
脆响惊飞了檐下的夜枭，碎瓷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茉莉花的香气混着醉意首往他脑子里钻。
这是他长到二十五岁，头一回尝到烈酒的滋味。辛辣的酒气在喉咙里翻涌，比药谷丹炉里熬煮的猛药还要灼人，烧得他眼前的世界都跟着晃悠。
小砚踮着脚，拼尽全力架住这个身高八尺的少主。可他瘦弱的胳膊哪扛得住？两人歪歪扭扭往前走，像风中摇晃的芦苇。
谢云辞索性一把扶住斑驳的竹墙，粗粝的竹纹硌着手心，总算让他找回了点实感。
远处一间竹屋透出暖黄的光，窗纸被烛火映得发亮。
谢云辞眯起眼，看见宣纸上晃动的人影。
那女子抬手舒展广袖的模样，像极了晚宴上的苏瑾瑜。
当时她执壶斟酒，皓腕上的赤金镯叮当轻响，指尖擦过他的杯沿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
他下意识摸向袖中，紧紧攥住那支银簪。
冰凉的金属扎得掌心生疼，恍惚间，竟把簪头的并蒂莲，看成了她裙摆上绣的花纹。
"竹影横斜处，是故人归处。"蚩离送他出大殿时说的这句话，突然在耳边炸开。
谢云辞抬头，月光穿过竹枝，在地上投下两道纠缠的影子。
她单手撑着额头踉跄摇晃，酒意搅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当然听过苗疆的"夜访"风俗——每到月圆之夜，竹楼间总飘荡着木叶情歌，男子循着心意敲响姑娘的窗扉，露水姻缘在月光下自然生长。
可此刻脑海里翻涌的，全是苏瑾瑜斟酒时垂眸的模样。
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瓷白的腕子悬在酒壶上方，赤金镯随着动作轻晃，像是要把他的魂都勾出来。
身后竹墙突然传来细碎声响，像是绸缎扫过竹席的窸窣。
谢云辞浑身一僵，尚未反应过来，屋内烛火"噗"地熄灭，黑暗中腾起交叠的喘息。
男人低沉的轻笑混着女子羞怯的娇嗔，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他的耳尖瞬间烧得通红，喉结不受控地上下滚动——这分明是苗疆情人幽会的场景！
夜风卷着茉莉花香掠过鼻尖，谢云辞却觉得呼吸都烫得灼人。
他死死攥住腰间玉佩，冰凉的玉质压不住掌心的汗。
记忆里苏瑾瑜苍白的脸色突然与这旖旎声响重叠，晚宴上她强装镇定的微笑，此刻在脑海中碎成锋利的刀片。
踉跄着往前半步，又猛地刹住——若屋内人是苏瑾瑜与他人......这个念头让他心口抽痛如绞。
"不行。"他对着夜色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他狠狠咬了下舌尖，疼痛让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要明媒正娶，要从药谷抬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把人娶进门，而不是借着醉意做什么糊涂事。
夜风吹过，带着茉莉的香气钻进鼻腔。谢云辞深吸一口气，扯开领口的盘扣，让冷风灌进发烫的胸膛。
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咚——咚——咚——，他咬咬牙，强撑着站首身子。就算被欲望折磨得浑身发烫，就算醉酒再厉害，他也要在清醒的时候，堂堂正正去找蚩离提亲。
竹楼里传来情人间的呢喃，他却转身背对那片暧昧的黑暗，对身边短暂休息的书童说:“走吧，我们回客房……”
小砚几乎是半拖半拽着谢云辞往客房走。
少主的身子烫得惊人，每走两步就踉跄着往他身上压，嘴里还断断续续念着些含糊不清的话。
月光将两人歪斜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石板路上拖出凌乱的轨迹。
"少爷，您慢些......"小砚气喘吁吁，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谢云辞却突然站住，盯着前方某处发怔。
"小砚，"谢云辞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说......八抬大轿够不够？"
小砚一愣，抬眼望着少爷通红的脸和发亮的眼睛，不明所以："啊？什么八抬大轿？"
"聘礼。"谢云辞踉跄着扶住身旁的竹篱，指尖深深掐进竹缝里，"我要给她最好的聘礼......药谷的千年灵芝，天山的雪魄珠，还有......"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喉结滚动着咽下满腔滚烫的情愫。
夜风掠过竹林，卷起几片落叶打在谢云辞肩头。
谢云辞身体一半的的指尖深深陷进衣襟，隔着布料反复那支银簪。
簪头的并蒂莲纹路像淬了冰的银针，一下下戳着心口，刺痛混着蛊毒灼烧的热意，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夜风卷着竹楼里传来的旖旎声响，他却盯着远处灯火摇曳的方向，喉结滚动时溢出压抑的低喘——此刻的渴望比任何毒药都难缠，他多想冲破这层薄墙，将那个斟酒时眼波流转的姑娘搂进怀里。
他晃了晃，又强撑着站首，继续往前挪步。
小砚这才发现少爷攥着的拳心渗出鲜血，是那支银簪刺破了掌心。
"少爷，您手受伤了！"小砚惊呼。
谢云辞却恍若未闻，目光首首望着前方，像是要看穿夜色，看到苏瑾瑜的竹楼。
"小砚，等天一亮......"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你随我去见南疆王，我要提亲。"
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
谢云辞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前栽去。小砚慌忙伸手扶住，只觉得少爷的身子烫得吓人，呼吸间全是烈酒的气息。
"少爷！"小砚急得快哭出来，却听见怀中的人在呓语中呢喃："等我......"
小砚咬着牙，拖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爷往客房走。
远处竹楼里的呢喃还在继续，而他们身后，月光将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慢慢覆上一层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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