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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你是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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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莽汉摔了酒碗,醉醺醺地往旷野里撒野。撞歪了篱笆,掀翻了草垛,把冬眠的蛇从洞里拽出来跳舞。连最木讷的石头都被你灌了烧刀子,暖烘烘地渗出青苔。只有老井沉默如常,可你偏要往深不见底的水面吹气,吹得月亮碎成银鳞。

土地庙前的乞丐最先嗅到春信。他裹着露宿的破棉被,忽然支起半截身子,翕动着鼻翼说:"韭菜鸡蛋馅的饺子香。"可这荒郊野岭哪有人家?原是河滩的野韭发了新苗。几个顽童当真掐了嫩叶,用瓦片煎出焦香,吃得满嘴乌黑却说是神仙宴。

最是耕牛懂得春深浅。老黄牛在厩里躁动,把拴鼻环的柳木桩子拽得松动。它记得去岁犁开的黑土如何翻滚如浪,记得布谷鸟叫时该往哪片坡地走。农人解了缰绳也不急套犁,由着牛在化冻的田埂漫步——牛蹄印里即刻汪起水,倒像大地睁开了无数眼睛。

你是莽和尚撞响了晨钟,震得满山冰凌叮当落。把冻僵的溪流推醒,逼着它唱跑调的山歌。连最矜持的松树都松了针叶,抖落经年的雪屑。只有祠堂檐角的铜铃不买账,可你偏要钻进铃舌里打秋千,晃得满村都是金属味的笑。

暮色里的炊烟也换了姿态。往常是笔首的一缕愁,而今打着旋儿往云里钻。谁家媳妇在院中拆洗棉被,捶衣棒敲得比鼓点还急。旧棉絮乘风而起,倒像下了一场温暖的雪。有个穿红袄的丫头追着飞絮跑,发辫散开也顾不上,她说要捉住春天褪的绒毛。

夜里的风也不肯安分。它掠过光秃的枝桠,硬是把树皮搓出绿浆;钻进鸡埘,惹得母鸡们咕咕议论到三更。守夜人提着灯笼巡田,火光忽明忽暗,倒像在和春风玩捉迷藏。他忽然驻足——脚下传来细密的崩裂声,那是冻土在翻身。

你是莽将军擂动了战鼓,十万嫩芽应声破阵。把残冬的盔甲踏成泥,让每道沟壑都涨满绿色的血。连最怯懦的苔藓都敢爬上石碑,给亡者的名字绣花边。只有墓碑沉默如铁,可你偏要往石缝里吹气,吹得野花从刻痕里喷涌而出。

及至后半夜,风里裹了雨星子。不是盛夏的瓢泼,倒像谁在天上筛芝麻。雨脚轻得站不住瓦片,顺着屋脊往下溜,在檐角积成亮晶晶的一滴。迟迟不落,像在等什么。忽听得谁家婴儿啼哭,那滴水终于坠地,溅起满世界的草木香。

水是从高处来的。山巅的积雪在寂静中融化,一滴,两滴,千万滴,沿着岩缝往低处走。这样的旅程需要多少耐心?石头把水切成细丝,苔藓把水染成青碧,可水只管走。我曾在溪涧边看那些刚成型的支流,像婴孩的手指,笨拙地摸索着土地,忽而撞上卵石,忽而跌进凹坑,却始终保持着向前的姿势。

石缝里的水珠总在重复相同的动作:凝聚,坠落,再凝聚。某个清晨,我忽然看见它们连成了银线。这让我想起母亲缝衣时上下翻飞的白线,针尖扎透布料的声音,与此刻水滴击打岩石的脆响重叠。生命最初的勇气,大约都是这般细碎的坚持。

大江从不掩饰自己的浑浊。黄浪裹挟着泥沙,像是千万匹脱缰的野马鬃毛飞扬。岸边老柳树的根须浸泡其中,年复一年被冲刷成青铜色。有人嫌这水不够清冽,可正是这些泥土让江水有了重量。正如人脸上深刻的皱纹,浑浊是岁月的印鉴。

见过渔人在激流中撒网。粗麻绳磨破的掌心渗出血珠,和江水混在一处。网眼漏掉小鱼,留下拼命摆尾的大鱼。渔人把活蹦乱跳的收获摔在船板上,鱼鳃开合如火焰。这样的场景总让我喉咙发紧——生存的真相向来赤裸,容不得半分矫饰。

冬日枯水期的河床袒露着伤疤。龟裂的淤泥里嵌着生锈的铁锚,半截船桨斜插在裂缝中,像柄断剑。孩子们在干涸的河道奔跑,捡拾发亮的卵石。这些石头曾在水底沉睡百年,此刻曝于天光之下,纹路中渗着盐霜。

但地底的暗流仍在涌动。某处不起眼的凹坑里,总有水珠悄然渗出,慢慢聚成小洼。流浪狗在此处饮水,飞鸟在此处梳羽。最深的渴望往往藏在这些卑微的里。正如寒冬里呵出的白气,虽不能取暖,却证明着生命的热度。

瀑布是江河的断句。水流在悬崖收住脚步,积蓄,迟疑,终于纵身跃下。轰鸣声震落松针,水雾在半空架起虹桥。站在瀑底仰望的人,衣衫尽湿而不自知。这让我想起那些在生活断崖处纵身一跃的身影——或许所有壮美的坠落,都是另一种飞翔。

潭水深处的漩涡不停旋转,像永动的钟表机芯。被卷进去的枯枝瞬间消失,又在远处浮出水面。有些伤痕不必示人,正如漩涡下的暗流自有其愈合的方式。我常在此处静坐,首到暮色把水潭染成墨色。起身时衣襟沉甸甸的,仿佛揣着整条江河的叹息。

入海口总在上演盛大的婚礼。咸涩与甘甜在此交缠,浑浊与清澈在此和解。白鹭掠过水面,翅膀拍打出细碎的光斑。渔船的汽笛声惊起鱼群,银鳞闪烁如撒落的硬币。这是江河的终章,也是海洋的序曲。

退潮时分,淤泥里冒出无数气泡。小螃蟹举着螯足横行,在沙滩留下神秘的符号。咸腥的风中,我听见无数细小的声音在低语:每条支流都记得自己的源头,每朵浪花都怀着奔赴大海的初心。生而为水的命运,就是在跌撞中保持流淌的姿态。

夜晚的江面浮着渔火。微光在波纹间明明灭灭,像散落的星子被水浸湿。摆渡人摇橹的吱呀声时近时远,船头破开的水痕很快愈合。这样的时刻,江河是最忠实的倾听者。作者“听月亮的心跳”推荐阅读《小满向阳,叶间有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它吞咽过纤夫的号子,稀释过离人的泪水,却始终保持着向前的节奏。

有老船工告诉我,水底沉着整部人间史。折断的箭镞与生锈的铜钱,嫁衣的碎片与战甲的残片,都在泥沙中静静腐化。可水面永远簇新。清晨的薄雾里,昨日的江水己奔向远方,今天的浪花又拍打而来。遗忘与新生,原是同一种力量。

我曾在雷雨时目睹江河暴怒。浊浪排空,如同千万头困兽撞击铁栏。岸边的芦苇集体俯身,以最谦卑的姿态承受风雨。这种时刻的敬畏来得首接而锋利,像钝刀突然开了刃。自然从不掩饰自己的力量,正如真诚从不需要修饰。

雨后初霁,水面漂着折断的树枝。蚂蚁们列队爬上这意外的方舟,触角高频率颤动。阳光穿透云层,给每道波浪镶上金边。毁灭与生机总是接踵而至,恰似江水的涨落自有定时。坐在尚有水汽的岩石上,忽然懂得: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瞬间的连绵。

春天的桃花汛来得急。粉白花瓣逐浪而下,仿佛江水暂时卸下了严肃面孔。孩童们追逐着飘远的花瓣奔跑,笑声撞在石壁上又弹回水面。这样的温柔时刻,江河收起了棱角,呈现出母性的弧度。

但温柔底下仍有暗劲。仔细观察那些打着旋儿的花瓣,会发现水流始终带着它们朝固定方向去。最深沉的爱往往不动声色,就像江水托举落花时,既不让其沉没,也不任其飘零。这份恰好的力度,需用多少光阴才能练就?

秋末的江面格外清澈。可以望见游鱼在卵石间穿梭,背鳍划开细密的水纹。偶尔有枫叶飘落,鱼群便聚过来,轻啄叶脉如同阅读书信。自然界的对话总是这般静默而庄重。

老渔夫在这样的日子修补渔网。粗粝的手指穿梭于麻绳之间,补丁叠着补丁。他说江河教会他两件事:漏掉的未必是不该得的,补上的未必能留得住。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江面,那弯曲的脊背竟与远山的轮廓重合。

我终究不是水。只能站在岸边,用皮肤感受江风的湿度,用耳朵收集浪涛的韵脚。但某个瞬间,当赤脚浸入浅滩,冰凉触感顺着脚踝攀爬时,忽然觉得自己也成了支流——所有寻找大海的旅程,都始于一次真诚的出发。

江水拍岸的声音永不停歇。这声响里藏着古老的契约:只要还有一滴水在流动,生命的热望就不会冷却。夜幕降临时,我对着江面轻声起誓:要像水那样活着,既懂得蜿蜒,也保持奔赴。

天风是旷野的呼吸。春三月,草芽刚拱破冻土,风便从地平线那头跌跌撞撞跑来。它推搡着农夫的布衫,掀起晾在场院上的麦种,像赤足奔跑的孩子,莽撞地翻过一道道矮墙。我总疑心这风是透明的河流,裹着泥土里蛰伏的春雷,裹着枯枝上爆裂的绿浆,裹着所有不甘蜷缩的魂魄,在天地间浩浩汤汤地奔涌。

树梢最先懂得风的语言。老槐树佝偻着脊背,把千百枚铜钱似的叶子抖得哗哗作响。不是哀叹,倒像古寺檐角悬着的青铜编钟,被无形的手掌叩出清越长鸣。风掠过枝桠时,树皮下蛰伏的汁液便汩汩流动,仿佛千万条苏醒的蛇在扭动。这种响动让人想起铁匠铺里通红的铁条浸入冷水,嗤啦一声腾起的白烟里,藏着淬火的欢愉。

窗棂是风的竖琴。北方的纸窗薄如蝉翼,风的手指轻轻一戳,便凹出柔韧的弧度。有时是低沉的嗡鸣,有时是尖锐的呼哨,更多时候是细碎绵密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像老僧捻动菩提子。风在窗纸上写满无人能识的草书,黎明时总留下几道歪斜的水痕,大约是夜游的魂魄留下的泪迹。

风掠过麦田的姿态最是庄严。金黄的穗浪起伏如诵经的僧袍,千万株麦秆齐齐俯首又昂首,像在行某种古老的膜拜礼。这时候连最聒噪的麻雀都噤了声,蹲在田垄上缩成褐色的泥团。农人立在田埂间,任凭风灌满补丁摞补丁的裤管——他们懂得这是土地在吐纳,是五谷在吟唱,是比所有祷词都虔诚的丰收咒。

檐角的铜铃总在深秋发疯。风裹着霜粒撞向铃舌,叮叮当当的颤音能震落瓦楞草最后几片枯叶。这时候的铃铛不再是铃铛,倒像被缚住的困兽在嘶吼。可你看那些缩着脖子赶路的人,棉袍被风灌得鼓胀如帆,脚步却愈发坚实——他们知道,唯有顶风前行,才能在凛冽中尝出活着的咸腥。

风在雪原上雕刻的纹路最是精妙。它卷起细雪在冻土上逡巡,时而旋出莲花般的漩涡,时而拖曳出龙蛇似的长痕。牧羊人的皮袄结满冰碴,睫毛上凝着霜花,却咧着皴裂的嘴笑:"瞧这风多像撒欢的野马!"他扬鞭指向地平线,那里正翻滚着银白的鬃毛。

最撼人心魄的是子夜狂风。它捶打门窗的架势,仿佛要把整座屋宇连根拔起。梁柱在黑暗中吱呀作响,房檩间簌簌落下陈年的灰。可蜷在被窝里的孩子并不害怕,他们听见风在屋顶翻筋斗,在烟囱里吹口哨,在墙缝间挤眉弄眼——这是莽撞的客人来敲打沉睡的魂灵,要拽着所有装睡的人去野地里狂奔。

风穿过窄巷时总会迷路。它在斑驳的砖墙上撞出回响,卷着碎纸片打旋儿,把晾衣绳上的蓝布衫鼓成孕妇的肚皮。卖豆花的老人不慌不忙压住担子,他知道这风掀不开沉甸甸的木桶,就像掀不动他六十载的晨昏。青石板上滚动着几粒纽扣,许是哪家婆娘没夹牢的衣裳,此刻正叮叮当当敲着岁月的更鼓。

江边的风格外腥咸。渔人立在船头,看风推着浊浪啃噬堤岸,看芦苇丛起起伏伏如绿色的火焰。补网的手不曾停歇,粗粝的麻线在风里抖成琴弦。他们不信神佛,却总在启航前掬一捧风抹在额头——这裹着水鬼呜咽、混着鱼虾腥气的风,才是真正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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