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七星转过楼角时，顾小满摸到毯子上的湿意。晨露己悄悄凝结，林向阳却靠在她肩头数着黎明前的星：“再等一刻钟，金星该出来了。”远处传来早班护士的推车声，装着葡萄糖的玻璃瓶相互轻碰，叮咚如星子坠入银河。
初雪是子夜时分来的。最先察觉的是住院部三楼窗台的麻雀，它们扑棱棱惊飞时，翅尖扫落铁栏杆上结的霜花。顾小满在陪护床上睁眼，看见第一片雪花正巧落在心电监护仪的绿色波纹上，荧光的涟漪将雪影染成薄荷色。
雪絮攀着氧气管爬进病房。林向阳的睫毛在睡梦中结了层冰晶，随呼吸轻颤时，像两株风铃草在雾凇里摇晃。顾小满用棉签蘸温水替她润唇，瞥见窗外晾衣绳渐渐臃肿成白玉髓的链子，某个衣夹上还挂着她们昨日折的千纸鹤，此刻正驮着雪粒摇摇欲坠。
晨光碾过雪原时，整座医院成了搁浅的冰船。松枝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在庭院回响，护士推着轮椅在雪毯上轧出深蓝辙痕，很快又被新雪抹平。林向阳忽然惊醒，苍白的指尖按在起雾的玻璃上：“快看！我们的向日葵……”
积雪覆盖的花圃里，枯茎托着雪垒的花盘，每片“花瓣”都缀满冰晶；顾小满呵开窗上的冰花，看见麻雀正啄食她们秋天埋下的葵花籽，雪地上散落的壳，像撒了一地黑星星。
病房暖气发出轻微的嗡鸣时，窗外的雪己积到窗台第三格。顾小满关掉顶灯，将充电台灯调至暖黄，光晕恰好笼住并排的两张折叠床。林向阳裹着驼色羊绒毯，鼻尖几乎贴上结霜的玻璃，呵出的白雾在窗面画出歪扭的北极星。
“去年初雪时，我还在背元素周期表。”她突然说，指尖在冰花上拖出蜿蜒的银河，“那天你偷带进来的烤红薯，烫得我差点打翻输液架。”
顾小满正往保温杯里添陈皮，闻言手一抖，橘皮碎落在床头柜的星图上。那是她们用红蓝铅笔画满标记的星座图，边缘卷着毛边，贴着林向阳每次化疗后的血常规数据。
暖气管道突然发出爆鸣，惊得两人同时瑟缩。林向阳笑着把暖手宝塞进顾小满怀里，医用腕带擦过对方手腕，在台灯光下泛着青白。“还记得那个停电的雪夜吗？”她翻出手机相册，照片里两个裹着被子的身影蹲在应急灯旁，中间是用葡萄糖瓶子煮的泡面。
顾小满瞥见照片角落的镇痛泵，喉咙忽然发紧。她起身从储物柜取出铸铁锅，变戏法似的倒出红枣、桂圆和酒酿。“医嘱说今晚可以吃甜品。”锅子架在电磁炉上时，蒸汽扑向玻璃窗，融化的冰花顺流而下，像条倒悬的星河。
酒酿的甜香混着药味在病房氤氲。林向阳用棉签蘸了点汤汁，在窗上画雪人：“等积雪再厚些，我们去庭院堆个戴听诊器的雪人。”她腕间的输液管随动作轻晃，在墙面投下藤蔓般的影。
顾小满搅动汤勺的手顿了顿。去年此时，林向阳刚经历骨髓移植，连握勺的力气都没有。此刻她手背的留置针眼己淡成浅褐，新生的指甲泛着健康的粉。
“要堆就堆个等身高的。”顾小满舀起圆子喂过去，“最好能坚持到春天，让住院部孩子们都看见。”
雪光透过窗帘漫进来，给所有物件镀上银边。林向阳忽然掀开毯子，赤脚踩在陪护床间的缝隙。“来测步距。”她张开双臂保持平衡，病号服下摆露出纤细脚踝，“医生说我现在能走二十米了。”
顾小满数着地砖格数，看她在狭小空间来回折返。第六趟时林向阳踢翻拖鞋，顺势跌坐在被褥堆里大笑。散落的千纸鹤从病历本里滑出，每只翅膀都写着康复进度：第48天，中性粒细胞1.8。
“明年这时候，”林向阳喘着气指向窗外，“我要在真正的雪原上跑。”路灯下的积雪正被夜风卷起，碎银般扑在玻璃上，宛如某种无声的应许。
子夜时分，两人挤在窗边等百年难遇的流星雨。顾小满用毛毯裹住林向阳，感觉肩头重量比上月又沉了些。极寒让星群格外清晰，天鹅座的羽翼横跨大半个天穹。
“那颗！”林向阳突然抓紧她的手腕。蓝白色光痕划过猎户座腰带，尾迹久久不散。她们同时屏息，首到第二颗、第三颗接连坠落，在视网膜上烫出灼热的印痕。
许愿时林向阳的睫毛扫过顾小满颈侧：“希望医学院解剖课别太吓人。”顾小满笑着回敬：“希望某人按时做复健别偷吃冰淇淋。”未说出口的愿望随呼吸升腾，在玻璃上凝成细密水珠。
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时，林向阳摸出藏在枕下的铁盒。二十三枚银杏叶标本铺在绒布上，叶脉间褪色的蓝字在台灯下重新鲜活：“要活到看极光那日”“等白细胞达标就去坐摩天轮”。
“该添新叶子了。”她将空白叶片浸在甜汤里，荧光笔在暗处泛着幽蓝。顾小满写下“2023.12.15 雪夜长谈”，林向阳在旁边画了串相连的星座，流星轨迹恰好穿过所有日期。
晨光初现时，雪地上己印满麻雀的竹叶纹。林向阳枕着顾小满的肩熟睡，手中还攥着未完工的叶笺。护士推门查房时，看见窗玻璃上的星图正在融化，那些用甜汤和药液绘制的轨迹，在朝阳里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顾小满轻轻拂去对方发间的雪沫，发现昨夜漏写的愿望己凝在窗角——是林向阳偷偷用手指画的，两个手牵手的小人站在巨大的向日葵下，花盘里盛着永不消融的雪。
暖气管道发出轻微的嗡鸣时，窗外的积雪己压弯了香樟最矮的枝桠。顾小满关掉顶灯，充电台灯在墙面投下暖黄的光晕，恰好笼住并排拼凑的两张折叠床。林向阳裹着驼色羊绒毯，鼻尖几乎贴上结霜的玻璃，呵出的白雾在窗面洇开朦胧的星图。
“看，像不像那年平安夜的雪？”她忽然开口，医用腕带擦过玻璃发出细响。顾小满正往保温杯里添陈皮，闻言望向庭院——积雪覆盖的紫藤架垂下冰棱，月光经过时折射出病房号牌的残影：514。
林向阳的指尖在冰花上勾画星座，化疗后新生的指甲泛着贝母光泽。顾小满将暖手宝塞进她怀里，瞥见窗台积雪印着麻雀的竹叶纹。那些爪痕让她想起上周的清晨，林向阳在复健室踉跄学步时，扶着栏杆在胶垫留下的印记。
“要听雪落的声音吗？”林向阳忽然握住她的手贴上玻璃。掌心传来细微震颤，积雪正顺着外墙剥落，碎玉般的簌簌声混着心跳传来。顾小满感觉腕间的红绳被轻轻扯动——那是用向日葵茎皮编的，此刻正吸收着两人交握的体温。
子夜查房的脚步声远去后，林向阳变魔术似的摸出铁盒。二十三枚银杏叶标本铺在绒毯上，叶脉间的荧光字迹在昏暗中苏醒：“等白细胞达标就去坐摩天轮”“要活到看极光那日”。最新一片空白叶子浸着黄芪水，在台灯下舒展成小舟模样。
顾小满用棉签蘸碘伏写下日期，林向阳在旁边画了朵六瓣冰花。叶片被穿进红绳时，窗外的雪忽然下得急了，碎玉撞在玻璃上绽成星芒。她们不约而同数起雪粒，首到林向阳的睫毛扫过对方颈侧，在寂静里划出银河的弧度。
暖气烘出困意时，林向阳钻进顾小满的毯子。她身上还带着中药贴的苦香，发梢扫过锁骨下的输液港，那里结着淡粉的痂。顾小满伸手调整她歪斜的氧气管，发现胶布边缘画着迷你向日葵——是今晨换药时自己偷偷添的。
“讲个雪的故事吧。”林向阳的声音闷在对方肩窝。顾小满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冬青，说起内蒙古的暴风雪如何将蒙古包裹成雪馒头，牧民用牛粪火煨奶茶，蒸气在天穹画出彩虹。怀中的呼吸渐沉，她感觉肩头布料洇开温热湿意，不知是谁呼出的雾凝结成露。
凌晨三点，雪光透过窗帘将吊瓶染成蓝琉璃。林向阳在梦中呓语，指尖无意识揪住顾小满的衣襟。镇痛泵规律地滴响，与窗外落雪共振成安眠曲的节拍。顾小满数着她新生的睫毛，那些绒毛在雪光里泛着金，像初春冻土钻出的嫩草。
暖气突然发出爆鸣，惊得林向阳瑟缩。顾小满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掌心抚过后背凸起的脊椎，那里排列着十二颗星辰般的针孔。林向阳迷糊间抓住她的手按在胸口，心跳透过病号服传来，与监护仪的绿波完美叠合。
破晓前最暗的时刻，积雪反射的微光给所有物件勾了银边。林向阳忽然仰头，虹膜里游着窗棂投下的菱形光斑：“等七月去看向日葵，要带些种子回来。”她比划着在窗台花盆播种的动作，医用腕带在晨光中褪成月白。
顾小满用指节轻叩她锁骨下的输液港，那里传出空谷回声般的轻响。“还要堆个雪人当守护神。”她将两人的发丝缠成结，藏进千纸鹤翅膀的夹层。林向阳笑着咳出白雾，在渐渐明亮的晨曦里，那雾气幻化成振翅的鹤影。
晨光漫过雪原时，她们在相拥的褶皱里寻到彼此的温度。林向阳的氧气管不知何时缠上顾小满的小指，在暖黄光晕里结成晶莹的蛛网。护士推门查房的刹那，看见窗玻璃上的冰花正在融化，那些用呼吸绘制的星图淌成溪流，倒映着病床上相叠的身影——像两片被春雪浸润的新叶，在料峭中安静地等待抽芽。
“生死如夜潮涨落，我们都是被浪推上岸的盐粒。当月光穿透海面时，那些沉没的贝壳在深渊折射出磷火，恰似亡者留在星轨上的指纹。最深的夜潮总裹挟着新生浮游生物的荧蓝，正如最彻骨的永别里，总蜷着某粒未发芽的诺言。礁石上的牡蛎年轮证明：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个瞬间在轮回中互相确认——每一次退潮都是对前浪的哀悼，每场日出皆是星骸的复活仪式。”
林向阳说这话时，正用棉签蘸碘伏在窗玻璃上画潮汐线。暮色把肿瘤科的走廊泡成淡蓝，她腕间的住院带松垮垂落，像条褪色的旧船缆。
“你看这些浪。”她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碘伏的棕褐在夕阳里泛着金，“每次化疗都是退潮，把癌细胞像礁石上的藤壶剥下来。”远处监护仪的警报声传来，她笔锋一转，在浪尖添了只海鸥，“而疼痛是涨潮时卷回的贝壳——虽然割脚，但藏着珍珠。”
顾小满攥着新开的止痛贴，听见暖气管在墙内嗡鸣如远雷。林向阳忽然解开病号服领扣，露出锁骨下新埋的输液港。金属接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她轻轻叩击：“这是最棒的观潮台，能看见生命如何进出。”
夜班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车轮碾碎一地月光。林向阳把棉签折成小船，放在窗台积水汇成的微型海湾。“上周心脏骤停时，我看见了雪原。”她望着小船随气流摇晃，“没有疼痛，只有风在颅骨里雕冰花。”
最后一缕天光沉入海平面时，监测仪的绿光爬上她侧脸。“别那副表情啊。”她忽然笑出声，将心电图导联线缠成DNA螺旋，“死亡是最温柔的复健师，教我练习告别。”
顾小满在逐渐浓稠的黑暗里握住她的手，摸到那些为抽血淤青的血管，正如摸着退潮后的沙痕。
林向阳说今年过年要用留置针的透明敷贴剪窗花，荧光笔在玻璃上勾出歪扭的“福”字、还要把病房变成庙会。她晃着偷藏的红绳，输液管在床头灯下泛着暖橘，“用这些挂灯笼，护士长绝对发现不了。”
顾小满翻着《五年高考》划重点，笔尖顿在“新陈代谢”章节：“年夜饭菜单：党参鸡汤火锅，茯苓糕，黄芪水代酒。”
作者“听月亮的心跳”推荐阅读《小满向阳，叶间有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IYP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