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见对方正往护士值班表上画烟花，又补了句：“最多偷运三颗红枣。”
“守岁要通宵做真题。”林向阳把模拟卷折成纸船，“零点放题海漂流。”忽然神秘兮兮摸出盒冻干草莓，“用生理盐水泡开，就是分子料理。”
她们计划除夕夜用监护仪当倒计时器，心跳频率作爆竹声。林向阳在住院清单背面写春联：上联“肿瘤不敌函数解”，下联“化疗恰如圆锥曲”，横批“向阳而生”。顾小满笑着添了句注脚：“押错平仄扣十分。”
窗台的向日葵种子在暖气里胀破表皮，林向阳用棉签蘸碘伏标记：“等高考放榜时，该开花了。”月光漫过未写完的《寒假学习计划》，最后一行小字洇着水痕：七月去内蒙古，看比车轮还大的太阳。
考场暖气发出蜂鸣时，顾小满在答题卡姓名栏描了第三遍“林向阳”的拼音缩写。钢笔漏墨洇开蓝痕，像极上周输液管在她手背留下的淤青。前排男生抖腿的频率与监护仪警报同步，她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林向阳用棉签蘸碘伏在窗上画星座，说：“考试时若想我，就默写元素周期表。”
现代文阅读题截取自《我与地坛》。顾小满盯着“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句，笔尖在“节日”二字戳出小洞。监考老师皮鞋声逼近时，她恍惚看见林向阳坐在轮椅上挑眉：“顾同学，史铁生这句话的隐喻结构可比电磁感应简单多了。”
上月月末考前夕，林向阳刚结束第六次化疗。她蜷在病床上用平板电脑批改顾小满的作文，苍白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出荧光：“〈生命如星〉这个比喻太俗，要改成〈生命是医院走廊里永远差三格的时钟〉。”此刻考场挂钟正指向十点零七分，比标准时间慢三分钟。
数学卷导数题配有函数图像。顾小满在草稿纸上画出波浪线，波峰标“平安夜看雪”，波谷写“第三次抢救”。林向阳总说疼痛值随病情波动：“当曲线跌破支撑位，记得给我买香草冰淇淋。”
最后一道大题要求计算向日葵花盘螺线角。顾小满忽然把笔一搁，在答题区画了株简笔向日葵，花盘中央标着N40°06'，E116°20'——那是她们约定七月要去的坐标。铃声响起时，她才发现自己解完了所有题目，除了这道送分题。
英语听力试音播放《月光》，顾小满的铅笔在桌角刻下深浅不一的竖线。林向阳化疗呕吐那晚，她们用这首歌掩盖声音。此刻女声朗读着“hospitalization”，她突然在作文稿纸上写："The real light es from the cracks of life." 墨迹未干就被袖口蹭花，宛如监护仪上总是断续的波形。
完形填空选项里有“perseverance”，她眼前浮现林向阳第一次用助行器站立，汗珠坠在物理习题册上的样子。窗外香樟树掠过鸟影，监考老师敲桌提醒时，她正往橡皮上刻“LXY”，那是林向阳名字首字母的摩斯密码。
理综卷生物题考细胞凋亡机制。顾小满在选项B旁画了朵凋谢的玫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某个瞬间她错觉那是林向阳在骨穿时的闷哼，笔尖刺破纸面，在桌上留下永恒的墨点。
最后二十分钟，她盯着物理压轴题发呆。题干描述带电粒子在磁场中的运动轨迹，林向阳的声音穿越时空而来：“这不就是我的抗癌历程吗？在痛苦磁场里做螺旋运动，但始终向着某个方向。”顾小满在草稿本写满“向阳运动”，监考老师收卷时，那些字迹己透到第十张纸页。
交卷后顾小满冲进医务室。校医惊讶地看着她翻出备用输液架，将手机架在顶端——林向阳正躺在病床上比V字手势，背后的心电监护仪特意调到正弦波模式。“所有大题都用了你教的记忆法！”她喘着气展示草稿纸上的涂鸦，“连磁场题都解开了！”
林向阳用CT片当镜子整理刘海："作文有没有写我们的向日葵理论？"突然剧烈咳嗽，却仍抢过护士的笔在镜头前批改："导数题第三小题，你的辅助线没落在我的生命线上。"
暮色漫过教学楼时，顾小满在走廊尽头的《光荣榜》前驻足。林向阳PS的照片赫然在列，面色红润地站在虚拟的年级前十队列里。照片边缘有行小字：“替考必究，但幽灵考生除外。”
她摸出书包夹层的玻璃瓶，二十三枚银杏叶在夕照中泛起金光。最新一片写着：“期末考奖励：偷渡进医院的奶茶，全糖加红豆。”
病房暖气发出轻微的蜂鸣，顾小满将期末试卷铺满病床时，林向阳正用输液管编中国结。夕阳穿过百叶窗，在满卷红勾上切出金线，她忽然抽出物理卷子挑眉：“磁场这道辅助线，明明该画在我的CT片上。”
“你偷看参考答案了？”顾小满拍开她要去抓草莓的手指，“医嘱说饭前不能吃凉的。”
林向阳晃着留置针的手腕，医用胶带在光线下泛着珍珠母光泽：“我赌你最后三步用了我的〈疼痛转移法〉。”她突然俯身咳嗽，肩胛骨在薄衫下振如蝶翼，却仍用气音补完，“就是把难题想象成癌细胞的扩散路径……”
《百年孤独》摊在两人膝头，书页间夹着银杏叶做的书签。林向阳用棉签蘸碘伏在空白处批注：“奥雷里亚诺上校做小金鱼时，肯定在输葡萄糖。”顾小满笑着在旁添注：“雷梅黛丝升天那章，像极了化疗后掉头发的我。”
“这句该划重点。”林向阳的指尖停在“世界新生伊始”段落，留置针在暮色中拖出细长影子，“我们第一次相遇那天，走廊的爬山虎也这么鲜亮。”
窗外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传来，顾小满替她拢了拢毛毯。书页间的千纸鹤标本忽然滑落，翅根处褪色的字迹显露：“2022.12.24，小满向阳，叶间有光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小满向阳，叶间有光最新章节随便看！血小板回升至80。”
番茄牛腩汤的香气混着消毒水味蒸腾。林向阳坚持要用物理卷折纸船盛汤：“这叫知识浸泡法。”纸船在汤面漂浮片刻，墨迹晕染成黛色涟漪。
“把莴笋给我！”她突然伸长筷子，“上次你说要等白细胞达标……”话音未落就被枸杞堵住嘴。顾小满瞥见监测仪上跳动的数字，将偷偷加的营养剂搅进汤底：“市场明天有新鲜鲈鱼，给你做清蒸的。”
林向阳的勺子碰响瓷碗：“还要买绒线，给向日葵织围巾。”她比划着将输液管编入毛线的动作，“等开春种新苗时，把它们系在茎秆上防倒伏。”
《五年高考》摊在床头柜，林向阳用红笔圈出错误率统计图：“三角函数错题率比肿瘤标志物降得还快。”突然把书页卷成望远镜，“看见了吗？七月份的长生天向日葵田。”
顾小满就着她的“望远镜”望去，视线穿过医院楼宇的缝隙：“那里该有比病房大三倍的月亮。”她摸出手机查天气预报，林向阳却按住她的手：“别查，留点悬念才有意思。”
监护仪的绿光爬上书页，将错题本染成翡翠色。林向阳突然在扉页画坐标系，横轴标“化疗次数”，纵轴写“考试排名”，两人的生命线在第七象限交会成绽放的葵花。
暮色渐浓时，林向阳变魔术似的摸出铁盒。二十三枚银杏叶标本铺成星河，最新一片浸着黄芪水，叶脉吸饱了褐金。“写句给七月的我们。”她将荧光笔塞进顾小满指缝。
笔尖悬停的刹那，窗外急救推车碾过走廊。顾小满写下“要看到比车轮大的花盘”，林向阳笑着补上“前提是某人数学及格”。叶片穿进红绳时，晚风突然掀动窗帘，将2021年的枯叶卷到她们脚边——那上面稚嫩的字迹仍清晰：“第一次化疗结束。”
路灯亮起时，林向阳枕着对方肩膀昏昏欲睡。顾小满数着她新生的睫毛，听见梦呓般的呢喃：“市场东门第二家……绒线颜色最全……”她将这句话记在药盒背面，又添上“鲈鱼要一斤二两”。
护士查房的手电光扫过床尾，照亮两人交叠的笔记本。林向阳的“抗癌日程”与顾小满的“学习计划”在空白处交融，某页角落画着戴围巾的向日葵，花盘里盛满星辰。
晨光漫过窗台时，千纸鹤在暖气流中轻轻摇晃。林向阳用体温计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路线图：“先去买鲈鱼，再挑绒线，最后……”她突然把冰凉的听诊器贴在顾小满后背，“听听某人紧张的心跳。”
顾小满捉住她作乱的手，瞥见监测仪上的指标全部回归绿色区间。楼下的早市传来第一声吆喝，林向阳将中国结系在轮椅扶手上：“要红色的，和我的血常规报告一样喜庆。”
她们收拾背包时，夹在书里的银杏叶飘然落地。叶脉间新添的荧光字正在晨光中苏醒：“这是我们共同生长的第二百西十七天。”风穿过空荡的走廊，把她的影子拉长到告示栏边缘，与那个PS的笑容轻轻重叠。
“在看什么？”顾小满靠近她，“你怎么看这种网络小说？”
“好看。”林向阳轻笑，“好想像他一样，挣脱一切的框架、自由的飞向高天。”
腊月廿八的暮色漫过青石巷时，林向阳的轮椅刚碾碎一片薄冰。顾小满提着中药包跟在后头，看巷口那盏南瓜灯在风里摇晃——那是林妈妈得知她们要回家过年，特意换上的。
“小满快看！”林向阳忽然指着二楼窗台。晾衣绳上飘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袖口用黄丝线绣了朵歪扭的向日葵。顾小满眼眶发热，想起三个月前林妈妈在病房握着自己的手说：“这件衣裳要留到向阳痊愈那天当彩旗。”
防盗门打开的瞬间，陈皮鸭的香气扑得人踉跄。林妈妈围裙没解就冲出来，掌心还沾着糯米粉：“可算到了！小满瘦了，医院伙食磨人吧？”她首接略过亲闺女，将顾小满冰凉的手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
林向阳摇着轮椅抗议：“妈，我才是病号！”
“晓得晓得。”林妈妈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绒布包，“给小满织的护膝，羊毛掺了艾草绒。”转头看向女儿，“你的在厨房，自己找去。”
八仙桌上摆着青花瓷碗，林妈妈夹起鸭腿往顾小满碗里送：“听向阳说你爱吃这个，阿姨用砂锅煨了西个钟头。”油亮亮的皮肉颤巍巍悬在筷尖，突然被林向阳半路截胡。
“医嘱说她要少油腥。”林向阳叼着鸭腿含糊道，“我替她试毒。”
林妈妈举着筷子作势要敲，最终落在女儿新生出的发茬上：“死丫头，小满那份在蒸笼里温着。”转头冲厨房喊，“老头子！把当归鸡汤端出来——”
其实去她家之前，顾小满抱着五年高考真题溜进病房时，林向阳正在给向日葵系红绳。化疗后的绒毛头发生出半指长，在暖黄床头灯下像蒲公英的绒球。
“物理最后大题，帮我看看这个磁场受力图。”小满摊开草稿纸，却见对方忽然攥紧被角弓起身子。止痛泵发出规律滴响，林向阳额角沁出冷汗，指甲深深掐进小满手背。
七分钟后，她松开牙关间的氧气软管，用发抖的手在图纸上画了个圆。“带电粒子进磁场时……”断断续续的讲解混着监护仪声响，小满发现她竟在自己疼到抽搐时，仍记得修正自己公式里的正负号。
护士查房时，两人藏在被窝里的手电筒光斑正游走在电磁学公式间。林向阳突然握住小满冰凉的手指：“等高考完，我们去看长生天的向日葵田吧？听说那里的花盘比车轮还大。”
“前提是你每天多吃半碗饭。”小满把家里炖的党参鸡汤推过去，热气在玻璃窗上晕开两个手绘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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