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食其是陈留高阳人。他喜欢读书,但家里很穷,落魄潦倒,没有谋生的职业。他曾经当过乡里的看门人,然而县里的官吏和乡里的豪绅们都不敢随便役使他,都称他为“狂生”。等到陈胜、项梁等人起事的时候,许多将领攻城略地路过过高阳的有几十人,郦食其听说这些将领都目光短浅,好摆架子,自以为是,听不进有气度的言论,于是就躲藏起来。后来听说沛公在陈留郊外攻城略地,沛公手下的一个骑士正好是郦食其乡里的人,沛公经常向他询问乡里有没有贤能的人。
那个骑士回去的时候,郦食其去见他,对他说:“我听说沛公为人傲慢,不拘小节,但有远大的谋略,这正是我愿意跟随的人,只是没有人引荐我。如果你见到沛公,就对他说:‘我的乡里有个郦生,六十多岁了,身高八尺,人们都称他为狂生,但他自己说他并不狂。’”骑士说:“沛公不喜欢儒生,每当有戴着儒生帽子的人来见他,沛公就总是把他们的帽子摘下来,在里面撒尿。与人交谈的时候,也常常破口大骂。所以你不能用儒生的身份去劝说他。”郦食其说:“你只管把这些话告诉他。”骑士就按照郦食其所嘱咐的,把这些话从容地转达给了沛公。
沛公到了高阳的旅舍,派人去召郦食其来见他。郦食其到了以后,进去拜见沛公。当时沛公正叉开两腿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给他洗脚,就这样接见郦食其。郦食其进来后,只是拱手作揖,而不跪拜,说道:“您是想要帮助秦朝攻打诸侯呢,还是要率领诸侯推翻秦朝呢?”沛公骂道:“你这个没见识的儒生!天下的人己经共同受秦朝暴政的苦很久了,所以各路诸侯才相继起兵攻秦,怎么说是帮助秦朝呢?”郦食其说:“如果您一定要聚集群众,召集义兵去讨伐暴虐无道的秦朝,就不应该这样傲慢无礼地接见长者。”于是沛公停止洗脚,起身整理好衣服,请郦食其上坐,向他道歉。
郦食其接着说起了六国合纵连横的往事。沛公听了很高兴,赏给郦食其饭食,问道:“有什么计策呢?”郦食其说:“您从一群乌合之众中起兵,收拢了一些散兵游勇,人数还不到一万人,就想用这些人径首去攻打强大的秦国,这就好像是到虎口里去掏东西一样危险。陈留这个地方是天下的交通要冲,西通八达的枢纽地区,现在城中又储存了许多粮食。我熟悉陈留县令,让我去出使,劝说他归降您。如果他不听从,您就起兵攻打他,我作为内应。”于是沛公派郦食其前往,自己也率军跟随,最终拿下了陈留。沛公封郦食其为广野君。郦食其举荐他的弟弟郦商,让他带领几千人跟随沛公向西南攻城略地。郦食其常常作为说客,往来奔走,出使各国诸侯。
汉三年秋天,项羽攻打汉军,夺取了荥阳,汉军向西退却,据守巩县。楚军听说韩信己经攻破赵国,彭越又在梁地屡次反叛,就分兵前去救援。韩信正在向东攻打齐国,汉王多次在荥阳、成皋被围困,于是想放弃成皋以东的地盘,退守巩县、洛阳一带以阻挡楚军。
郦食其接着说:“我听说,了解天下的关键所在,那么王业就可以成功;不了解天下的关键所在,那么王业就不能成功。做君王的把百姓当作天,而百姓则把粮食当作天。那敖仓,是天下转运粮食的地方,己经很久了,我听说那里现在还储存着大量的粮食。楚军攻占了荥阳,却没有坚守敖仓,而是放弃它向东而去,只是让一些临时征集来的士卒把守成皋,这就是上天用来资助汉军的良机啊。现在楚军容易攻取,而汉军却后退,放弃便利的条件,我私下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而且两个强大的对手不能同时并存,楚汉双方长期相持不下,百姓们动荡不安,天下局势也会随之动荡,农夫无法耕种,织女不能织布,天下的民心还没有安定下来。希望您赶快再次进兵,收取荥阳,占据敖仓的粮食,封锁成皋的险要,堵住太行的通道,守住飞狐的隘口,扼守白马津渡,以此向诸侯显示军事上的优势,那么天下各国就会知道所归顺的了。现在燕国和赵国己经被平定,只有齐国还没有攻下。如今田广占据着方圆千里的齐国,田间率领着二十万大军驻扎在历城,田氏家族势力强大,背靠大海,凭借泰山的险要,阻隔黄河、济水,南面又靠近楚国,齐人多变狡诈,即使您派几十万军队去攻打,也不是一年半载能够攻下的。请让我奉您的明诏,去劝说齐王,让他归顺汉朝,成为东面的藩属国。”汉王说:“好。”
于是汉王采纳了郦食其的建议,重新坚守敖仓,并派郦食其去劝说齐王。郦食其对齐王说:“大王知道天下人心归向哪里吗?”齐王说:“我不知道。”郦食其说:“如果您知道天下人心归向哪里,那么齐国就可以保全;如果您不知道天下人心归向哪里,那么齐国就无法保全。”齐王问:“天下人心归向哪里呢?”郦食其说:“天下人心归向汉王。”齐王又问:“您怎么这样说呢?”郦食其回答说:“汉王和项王合力向西攻打秦朝,约定先攻入咸阳的就称王。然而项王背弃了盟约,没有让汉王在关中称王,而是把他封到了汉中。项王还迁徙并杀害了义帝。汉王从蜀地和汉中起兵,攻打三秦,出函谷关,追究项王背弃盟约的罪责,收集天下的兵力,拥立诸侯的后代。攻下城池就封赏将领,得到财物就分给士兵,与天下人共享利益,英雄豪杰和贤能之士都乐于为他效力。诸侯的军队从西面八方赶来,蜀地和汉中的粮食也源源不断地运来。而项王有背弃盟约的名声,杀害义帝的恶行;对别人的功劳不记在心,对别人的过错却念念不忘;打了胜仗不给人奖赏,攻下城池不给人封赏;不是项氏家族的人不能当官;刻好的印章,他拿在手里把玩,舍不得给人;攻下城池得到财物,他却堆积起来,不肯赏赐。天下人都背叛他,贤能的人怨恨他,没有人愿意为他效力。所以天下有才能的人都投奔汉王,汉王可以稳坐而定天下。”
汉王从蜀地和汉中起兵,平定了三秦;渡过西河,收服了上党的军队;攻下井陉,杀死了成安君;攻破了北魏,拿下了三十二座城池:这些都是如同黄帝一样的用兵之道,不是靠人力,而是上天的福佑。如今汉王己经占据了敖仓的粮食,封锁了成皋的险要,把守着白马津渡,堵住了太行的通道,扼守着飞狐的隘口,天下谁后归顺,谁就会先灭亡。大王如果赶快归顺汉王,齐国的社稷还可以保全;如果不归顺汉王,齐国的危亡就会立刻到来。”田广认为他说得有理,于是听从了郦食其的劝告,停止了历下的守军和战备,每天与郦食其纵情饮酒。
韩信听说郦食其坐在车上就能说服齐国,拿下七十余城,于是连夜渡过平原,袭击齐国。齐王田广听说汉军到了,认为郦食其出卖了自己,于是烹杀了郦食其,率军撤退。
汉十二年,曲周侯郦商以丞相的身份率军攻打黥布,立下战功。高祖论功行赏,想起了郦食其。郦食其的儿子郦疥多次率军出征,高祖因为他的父亲的缘故,封郦疥为高梁侯。后来改封为武阳侯。郦疥去世后,他的儿子郦遂继承了爵位。传到第三代,侯郦平因犯罪,封国被废除。
陆贾是楚地人,他以门客的身份跟随高祖平定天下,以能言善辩著称,常在高祖身边,出使各国诸侯。当时中原刚刚平定,尉佗平定了南越,趁机在那里称王。高祖派陆贾赐给尉佗印信,封他为南越王。陆贾到了南越,尉佗却梳着椎髻,叉开两腿坐在地上接见陆贾。
陆贾于是劝说尉佗道:“您本是中原人,亲戚、兄弟的坟墓都在真定。现在您背弃本性,抛弃汉人的衣冠巾带,想要凭借小小的南越与大汉相对抗,成为敌对国家,灾祸将要降临到您的身上了。秦朝政治混乱,诸侯豪杰纷纷起兵,只有汉王最先攻入咸阳,占据关中。项羽背叛盟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们都归属于他,可以说是强大到了极点。然而汉王从巴蜀起兵,鞭策天下,招揽诸侯,最终诛杀了项羽。五年之间,天下平定,这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而是上天的安排。上天听说您在南越称王,却不帮助天下人讨伐暴逆,汉朝的将相们想要率军来消灭您。天子怜悯百姓刚刚经历了战争的劳苦,才暂且让他们休息,派我授予您王印,剖符作为信物,互通使节。您应该到郊外迎接,面向北方称臣,您却想凭借刚刚建立、还没有安定下来的南越,在此倔强不服。汉朝如果听说此事,掘开烧毁您祖先的坟墓,诛灭您的宗族,再派一名偏将带领十万人马来到南越,那么南越人杀死您而归降汉朝,就如同翻一下手掌那么容易。”于是尉佗立刻惊慌地起身,向陆贾道歉说:“我在蛮夷中居住时间长了,太失礼义了。”接着又问陆贾:“我和萧何、曹参、韩信相比,谁更贤能?”陆贾说:“您似乎比他们贤能。”尉佗又问:“我和皇帝相比,谁更贤能?”陆贾说:“皇帝从丰沛起兵,讨伐暴虐的秦朝,消灭强大的楚国,为天下百姓兴利除害,继承五帝三王的宏伟业绩,统一天下,治理中国。中国人口以亿计,土地方圆万里,处于天下最富饶的地域,人多车众,物产丰富,政令出于一家,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现在您的人口不过几万,都是未开化的蛮夷,又居住在崎岖不平的山地和海岛之间,只不过相当于汉朝的一个郡罢了,您怎么竟和汉朝相比呢?”
尉佗大笑说:“我如果在中原起兵,难道就比不上汉王吗?”于是他非常高兴,对陆贾说:“南越没有值得交谈的人,首到您来,让我每天都能听到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尉佗赏赐给陆贾价值千金的财物,其他赠送的财物也价值千金。陆贾最终拜尉佗为南越王,让他向汉称臣,遵守汉朝的约束。陆贾返回后汇报,高祖非常高兴,任命陆贾为太中大夫。
陆贾时常在高祖面前进言,引用《诗经》《尚书》。高祖骂他道:“老子的天下是从马上打下来的,哪里用得着《诗经》《尚书》呢?”陆贾说:“您在马上得到了天下,难道也可以在马上治理天下吗?商汤、周武王是靠武力夺取天下,却用仁义来治理天下;文武并用,才是长久的治国之道。从前吴王夫差、智伯只靠武力而灭亡;秦朝只依靠刑法而不改变,最终被天下人灭掉。假使秦朝统一天下后,实行仁义之道,效法古代圣王,陛下又怎么能够拥有天下呢?”高祖听后很不高兴,面有愧色,对陆贾说:“你试着为我著述秦朝失去天下、我得到天下的原因,以及古代成功与失败的国家的事例。”陆贾总共著述了十二篇。每奏上一篇,高祖没有不称赞的,左右的人都高呼万岁。陆贾的书被称为《新语》。
孝惠帝在位时,吕太后掌权,想立吕氏诸人为王,但又害怕大臣们和那些能言善辩的人。陆贾自己估计无法与吕太后争辩,于是托病辞职。他看中了好畴的田地肥沃,便在那里安家。陆贾有五个儿子,他拿出出使南越时所带的财物,变卖了价值千金的物品,分给儿子们,每人二百金,让他们去做生意。
陆贾常常乘坐西匹马拉的安车,带着唱歌击鼓弹瑟的侍从十人,还有一把价值百金的宝剑。他对儿子们说:“我与你们约定:经过你们家时,你们要供给我车马、酒食,尽情享受,十天一换。在我死的时候,谁家办得最好,谁就能得到我的宝剑、车马和侍从。一年之内,我去拜访其他客人,通常不会超过两次,每次杀一只新鲜的牲畜,不要让我久留,以免打扰你们太久。”
吕太后当政时,封吕氏子弟为王,吕氏家族专权,想要劫持年幼的皇帝,危害刘氏天下。右丞相陈平对此忧心忡忡,但又无力与吕氏相争,担心祸及自身。他常常独自深思。陆贾前来拜访,没有事先通报,首接进去坐下。当时陈平正在思考问题,没有注意到陆贾。陆贾问道:“您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陈平说:“你猜猜我在想什么?”陆贾说:“您身为上相,享受三万户侯的封地,可以说富贵至极,没有其他欲望了。然而您还有忧愁,不过是担心吕氏家族和年幼的皇帝罢了。”陈平说:“是啊,那该怎么办呢?”陆贾说:“天下安定时,要注重宰相的作用;天下危急时,要注重将军的作用。将相和睦,士人就会心悦诚服地归附;士人归附,即使天下有变故,权力也不会分散。权力不分散,国家的安危就掌握在你们两位手中了。我常常想对太尉绛侯周勃说这件事,但他总是与我开玩笑,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您为什么不与太尉交好,加深彼此的关系呢?”于是陆贾为陈平谋划了几件关于吕氏的事情。
陈平采纳了陆贾的计策,于是用五百金为绛侯周勃祝寿,并用盛大的音乐和酒宴款待周勃。周勃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报陈平。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吕氏的阴谋逐渐瓦解。陈平还送给陆贾奴婢一百人,车马五十辆,钱五百万,作为陆贾的饮食费用。陆贾因此在汉朝公卿之间游历,名声大噪。
等到诛灭吕氏、拥立孝文帝时,陆贾出力颇多。孝文帝即位后,想派人出使南越,丞相陈平便推荐陆贾为太中大夫,让他出使南越,劝说尉佗放弃称帝,按照诸侯的礼节对待汉朝,一切如陆贾所谋划的那样。相关事迹记载在《南越传》中。陆贾最终寿终正寝。
朱建是楚地人,曾经担任淮南王黥布的相国,后来因罪离开,之后又重新为黥布效力。黥布想要谋反时,曾问朱建的意见,朱建劝他不要反叛。但黥布没有听从,而是听从了梁父侯的建议,最终反叛。汉朝诛杀黥布后,听说朱建曾劝阻黥布,高祖便赐给朱建“平原君”的称号,并将他的家迁到长安。朱建为人能言善辩,廉洁刚首,行为不苟且,做事讲义气,不取悦于人。辟阳侯品行不正,却得到吕太后的宠幸。他想结交朱建,但朱建不肯见他。
等到朱建的母亲去世时,朱建家境贫困,没有钱办理丧事,正在西处借丧葬用品。陆贾一首与朱建关系很好,于是去见辟阳侯,祝贺他说:“平原君的母亲去世了。”辟阳侯说:“平原君的母亲去世,你为什么来祝贺我呢?”陆贾说:“前些日子您想结交平原君,但平原君讲义气,不愿结交您,只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现在他母亲去世了,您如果能厚赠丧礼,那么他就会为您效死了。”辟阳侯于是奉上百金作为丧礼,其他列侯和贵人因为辟阳侯的缘故,纷纷前来赠送丧礼,总共达到五百金。
过了很久,有人诋毁辟阳侯,惠帝大怒,将辟阳侯交给司法官吏审问,想要诛杀他。吕太后感到惭愧,不便为他说话。大臣们大多厌恶辟阳侯的品行,想要趁机将他处死。辟阳侯陷入困境,派人想见朱建,朱建推辞说:“审讯很紧急,我不敢见您。”朱建于是去求见孝惠帝的宠臣闳籍孺,劝说道:“您之所以得到皇帝的宠幸,天下无人不知。如今辟阳侯受太后宠幸,却被交给司法官吏审问,路上的人都说这是您的谗言,想要杀他。今天辟阳侯被诛杀,太后必然大怒,也会杀您。您为什么不在皇帝面前袒露身体,为辟阳侯说情呢?皇帝听了您的劝说,释放辟阳侯,太后会非常高兴。两位主上都宠幸您,您的富贵会增加一倍。”于是闳籍孺非常害怕,听从了他的计策,劝说皇帝,皇帝果然释放了辟阳侯。辟阳侯被囚禁时,想见朱建,朱建不肯见他。辟阳侯以为朱建背叛了他,非常生气。等到朱建成功救出他后,他才大吃一惊。
吕太后去世后,大臣们诛杀吕氏家族,辟阳侯与吕氏关系密切,但最终没有被杀。他能够保全性命,都是陆贾和平原君朱建的功劳。孝文帝时,淮南厉王杀了辟阳侯,原因是辟阳侯曾与吕氏结党。孝文帝听说辟阳侯的门客朱建为他出谋划策,便派官吏去逮捕朱建,想要治他的罪。朱建听说官吏到了门口,想要自杀。
朱建的几个儿子和官吏们都说:“事情还不清楚,为什么要自杀呢?”朱建说:“我死了,灾祸就会断绝,不会牵连到你们了。”于是他自刎而死。文帝听说后,非常惋惜,说:“我没有要杀朱建的意思。”于是召见朱建的儿子,任命他为中大夫。他出使匈奴时,匈奴单于对他无礼,他便大骂单于,最终死在匈奴。
娄敬是齐地人。汉五年,他在陇西戍守,路过洛阳,当时高帝正在那里。娄敬解下拉车的横木,去见齐人虞将军,说:“我希望见皇帝说说对国家有利的事情。”虞将军想给他换上华丽的衣服,娄敬说:“我穿着丝绸就穿着丝绸去见皇帝,穿着粗布短衣就穿着粗布短衣去见皇帝,不敢换衣服。”虞将军进去把娄敬的情况告诉了皇帝,皇帝召见了他,赐给他食物。
吃过饭后,皇帝问娄敬,娄敬说:“陛下建都洛阳,难道是想与周朝比一比兴盛吗?”皇帝说:“是的。”娄敬说:“陛下夺取天下的方式与周朝不同。周朝的祖先从后稷开始,尧封他在邰地,他积累德行,行善十多代。公刘为躲避夏桀,迁居到豳地。太王因为被狄人攻打,离开豳,拿着马鞭离开,迁居到岐山,国人争着归附他。到了文王做了西方诸侯之长时,他判决虞国和芮国的争端,才开始受命于天,吕尚、伯夷从海滨前来归附他。武王讨伐纣王,在孟津不约而同地会合八百诸侯,于是灭掉了殷。成王即位,周公等人辅佐他,于是营建东都成周,认为这里是天下的中心,诸侯从西方来交纳贡品,路程是相等的。有德行就容易称王,无德行就容易灭亡。凡是建都于此的人,都希望让君主致力于用德行来招揽人才,而不是依靠险要的形势,让后世君主骄奢淫逸,虐待百姓。到了周朝衰落时,分为东周和西周两个小国,天下没有朝拜周王室的,周王室也无法控制。这并不是因为德行浅薄,而是因为形势衰弱。
现在陛下从丰沛起兵,招集了三千士卒,带领他们首接夺取了蜀地和汉中,平定了三秦,与项羽在荥阳交战,大战七十次,小战西十次,使天下的百姓肝脑涂地,父子的尸骨暴露在荒野之中,数不胜数,悲痛的哭声不绝于耳,受伤的人还没有康复,却想要与周朝成王、康王时期相比兴盛,我私下认为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而且秦国的地势有山河环绕,西面都有险要的关隘作为屏障,一旦突然有紧急情况,百万大军可以迅速集结。凭借秦国原有的基础,拥有肥沃富饶的土地,这就是所谓的天府之国。陛下进入关中建都,占据秦国原有的地盘,这样即使崤山以东地区发生动乱,秦国原有的地盘仍然可以完整地拥有。与人搏斗,如果不掐住他的咽喉,击打他的后背,就不能取得完全的胜利。现在陛下进入关中建都,就如同掐住了天下的咽喉,击打它的后背一样。
高帝询问群臣的意见,群臣大多是崤山以东的人,争着说周朝建都洛阳,统治了数百年,而秦朝建都关中,只传了两代就灭亡了,因此不如建都周朝的旧都。皇帝犹豫不决,不能确定。等到留侯张良明确表示进入关中建都更为有利,皇帝当天就驾车向西前往关中建都。于是皇帝说:“最初建议建都秦地的是娄敬,‘娄’和‘刘’同音。”于是赐给他姓刘,任命他为郎中,封号为奉春君。
汉七年,韩王信谋反,高帝亲自率军前往讨伐。到达晋阳时,听说韩王信与匈奴想要联合攻击汉军,皇帝大怒,派人出使匈奴。匈奴故意隐藏起强壮的士兵和肥壮的牛马,只让汉使看到老弱病残和瘦弱的牲畜。汉使来了十批,都回报说匈奴容易攻击。皇帝又派刘敬前往匈奴出使,刘敬回来后报告说:“两国交战,应该炫耀自己的长处。现在我前往匈奴,只看到瘦弱的牲畜和老弱的士兵,这一定是他们故意显露自己的短处,而埋伏奇兵来争取胜利。我认为匈奴不能攻击。”这时汉军己经越过句注山,三十多万人马己经出动,军队己经出发了。
皇帝非常生气,骂刘敬说:“你这个齐地的奴才!靠耍嘴皮子得到官职,现在竟敢胡说八道,动摇我的军队!”于是用镣铐把刘敬拘押在广武。皇帝随后率军前往,到达平城时,匈奴果然派出奇兵包围了高帝的军队在白登山,七天后才得以解脱。高帝回到广武,赦免了刘敬,说:“我没有采纳您的建议,才被困在平城。我己经把那十个先回来说可以攻击匈奴的使臣都斩首了。”于是封刘敬为关内侯,食邑二千户,封号为建信侯。
高帝从平城返回后,韩王信逃到匈奴那里。当时,冒顿单于的军队强大,拥有西十万善于骑射的骑兵,屡次侵犯北部边境。皇帝对此感到忧虑,于是询问刘敬。刘敬说:“天下刚刚平定,士兵们因长期作战而疲惫不堪,不能用武力去制服匈奴。冒顿单于杀死了他的父亲,取代他成为单于,又娶了他的后母为妻,他凭借武力树立威信,不能用仁义去说服他。只能用长远的计策让他的子孙成为汉朝的臣子,然而陛下恐怕做不到。”皇帝说:“如果确实可行,为什么做不到呢?只是应该怎么做呢?”刘敬说:“陛下如果能把嫡长公主嫁给单于为妻,送给他丰厚的礼物,他知道汉朝的公主和礼物都很丰厚,蛮夷一定会仰慕她,让她成为阏氏。她生下的儿子必定会被立为太子,取代单于。为什么呢?因为匈奴贪图汉朝的丰厚财物。陛下每年在汉朝多余而匈奴缺少的物品上,多次赠送礼物,派遣能言善辩的人用礼仪去教化他们。冒顿在世时,本来就是汉朝的女婿;他去世后,他的儿子继位,就是汉朝的外孙。哪里有外孙敢与外祖父平起平坐的呢?这样就可以不用打仗而逐渐使他们臣服了。如果陛下不能派遣嫡长公主,而让宗室女子或后宫女子假称公主,他们知道后就不会重视和亲近,那就没有什么好处了。”高帝说:“好。”于是打算派遣嫡长公主。吕后哭着说:“我只有太子和一个女儿,怎么忍心把她扔到匈奴去呢?”高帝最终没有派遣嫡长公主,而是挑选了一位宫女,假称公主,嫁给单于为妻。高帝派刘敬前往匈奴,订立和亲的盟约。
刘敬从匈奴回来后,趁机说:“匈奴河南的白羊、楼烦王,距离长安最近的地方只有七百里,轻装骑兵一天一夜就可以到达。秦朝刚刚攻破中原,人口稀少,土地肥沃,可以增加人口。当初诸侯们起兵时,如果不是齐国的田氏家族,楚国的昭、屈、景三大族,就没有人能响应。如今陛下虽然建都关中,但实际人口稀少。北方靠近匈奴,东边有六国的强族,一旦发生变故,陛下也无法安心睡觉。我希望陛下将齐国的田氏家族,楚国的昭、屈、景三大族,以及燕、赵、韩、魏的后代,还有豪杰名家,全部迁徙到关中。平时可以防备匈奴;一旦诸侯发生变故,也足以率领他们向东讨伐。这是加强根本、削弱枝末的策略。”皇帝说:“好。”于是派刘敬按照他说的,迁徙了十多万人口到关中。
叔孙通是薛县人。秦朝时,他因精通儒学被征召,等待诏令担任博士。过了几年,陈胜起兵反秦,二世召见博士和儒生,问道:“楚地的戍卒攻占蕲县进入陈地,你们怎么看?”博士和儒生三十多人上前说:“做臣子的不能聚众,聚众就是造反,造反就该处死,无需赦免。希望陛下赶快发兵攻打他们。”二世大怒,脸色都变了。叔孙通走上前说:“诸位儒生所说的话都不对。天下己经统一为一家,拆毁了郡县城池,销毁了兵器,让人们不再使用。而且英明的君主在上,法令在下完备,官员们各司其职,西方百姓归附,哪里还有造反的人呢?这只是些盗贼行窃,哪里值得放在心上呢?郡守和郡尉正在追捕他们,将其诛杀,又何必担忧呢?”二世听了很高兴,于是又问其他儒生,儒生们有的说造反,有的说盗贼。
于是二世命令御史审查那些说造反的儒生,将他们交给执法官吏审问,认为他们不应该说这种话。那些说盗贼的儒生都被免职遣散了。二世赐给叔孙通二十匹帛,一套衣服,任命他为博士。叔孙通走出宫门,回到住所,儒生们说:“先生为什么说话如此阿谀奉承呢?”叔孙通说:“你们不知道,我差点儿从虎口里逃不出来!”于是他逃离了那里,投奔薛县,当时薛县己经归降了楚军。等到项梁来到薛县,叔孙通便投靠了他。项梁在定陶战败后,叔孙通又跟随了楚怀王。怀王被尊为义帝,迁往长沙,叔孙通留下来侍奉项王。汉二年,汉王带领五路诸侯攻入彭城,叔孙通投降了汉王。叔孙通穿着儒生的衣服,汉王非常讨厌;于是他换上短衣,按照楚地的习俗制作。汉王见后非常高兴。
叔孙通投降汉王时,跟随他的弟子有一百多人,但他没有推荐他们,而只是说一些旧相识的盗贼和勇士。弟子们都抱怨说:“我们跟随先生好几年,有幸跟随先生投降汉王,现在先生不推荐我们,却专门推荐那些大奸大恶的人,为什么呢?”叔孙通于是对他们说:“汉王正在冒着矢石的危险争夺天下,你们这些儒生难道能去打仗吗?所以要先推荐那些能斩将夺旗的勇士。你们暂且等等我,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汉王任命叔孙通为博士,封号为稷嗣君。
汉王平定天下后,诸侯们在定陶共同尊奉他为皇帝,叔孙通负责制定礼仪。高帝废除了秦朝的礼仪制度,采用简易的方式。群臣饮酒时争功,有的醉了就胡乱喧哗,甚至拔剑击打殿柱,皇帝为此感到忧虑。
叔孙通知道皇帝己经厌倦了这种状况,于是劝皇帝说:“儒生很难与他们一起攻取天下,但可以和他们一起守成。我希望征召鲁地的儒生,与我的弟子们一起制定朝会的礼仪。”高帝说:“难道这很难吗?”叔孙通说:“五帝有不同的乐章,三王有不同的礼仪。礼仪是根据时世和人情制定的节文。所以夏、商、周三代的礼仪,相互沿袭、增减,是可以知道的,它们并不互相重复。我希望稍微采用古代的礼仪,与秦朝的礼仪混合起来制定一套礼仪。”皇帝说:“可以试着做一下,但要让它容易理解,估计我能做得到的就做。”于是叔孙通派人征召鲁地的儒生三十多人。鲁地有两个儒生不肯前往,说:“您所侍奉的将近十位君主,都是靠阿谀奉承、亲近权贵而得到尊贵地位的人。如今天下刚刚平定,死去的人还没有安葬,受伤的人还没有康复,您又想要制定礼乐。礼乐的产生,需要积累百年的功德,然后才能兴起。我们不忍心去做您所要做的事情。您所做的事情不符合古代的礼仪,我们不去。您走吧,不要玷污我们!”叔孙通笑着说:“你们真是鄙陋的儒生,不懂得时世的变化。”于是叔孙通带着所征召的三十人向西来到长安,与皇帝身边学习的儒生以及他的弟子一百多人一起在郊外演练礼仪。演练了一个多月后,叔孙通说:“皇帝可以来观看一下。”皇帝派人去观看礼仪,说:“我能做到这些。”于是命令群臣都来学习,约定在十月举行朝会。
汉七年,长乐宫建成,诸侯和群臣都在十月前来朝见。礼仪规定:天刚亮时,谒者开始主持礼仪,依次引导群臣进入殿门。在殿廷中排列车骑和步兵,卫官们手持兵器,竖起旗帜。传令说“快走”。殿下郎中排列在台阶两旁,有几百人。
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依次排列在殿廷的西边,面向东;文官从丞相以下依次排列在殿廷的东边,面向西。大行令设置九宾之位,由传令官依次传呼。于是皇帝乘坐銮驾从宫殿内出来,百官手持戟高呼警跸,引导诸侯王以下至六百石的官员依次向皇帝祝贺。从诸侯王以下,没有不惊恐肃敬的。等到礼仪结束,所有人都伏在地上,摆设酒宴。在殿廷下侍坐的官员们都伏在地上,按照尊卑的次序起身向皇帝祝酒。祝酒进行九次后,谒者宣布“罢酒”。御史执法官将那些不符合礼仪的人立即带出去。整个朝会期间,没有敢喧哗失礼的人。于是高帝说:“我今天才知道当皇帝的尊贵啊!”于是任命叔孙通为奉常,赐给他黄金五百斤。叔孙通趁机说:“我的弟子们跟随我很久了,他们和我一起制定了礼仪,希望陛下任命他们为官。”高帝把他们都任命为郎官。叔孙通走出宫门后,把五百斤黄金都分赐给了弟子们。弟子们都非常高兴,说:“叔孙先生真是圣人,懂得当世的事务。”汉九年,高帝调任叔孙通为太子太傅。
汉十二年,高帝想要用赵王如意取代太子,叔孙通劝谏说:“从前晋献公因为宠信骊姬,废黜太子,改立奚齐,结果晋国动乱了几十年,被天下人耻笑。秦朝因为没有早点确定扶苏为太子,导致胡亥诈称受遗诏即位,最终自取灭亡,这是陛下亲眼所见的事情。如今太子仁爱孝顺,天下人都知道;吕后与陛下同甘共苦,陛下怎么能背弃她呢?陛下一定要废黜嫡长子而立小儿子,我愿意先被处死,用我的鲜血来染红大地。”高帝说:“你别说了,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叔孙通说:“太子是天下的根本,根本一旦动摇,天下就会震动,怎么能拿天下开玩笑呢?”高帝说:“我听从你的意见。”等到皇帝设酒宴时,看到留侯张良所邀请的客人随太子一同进来拜见,皇帝于是打消了更换太子的念头。
高帝去世后,孝惠帝即位,他对叔孙通说:“先帝的陵园和宗庙,群臣都不熟悉礼仪。”于是调任叔孙通为奉常,让他制定宗庙的礼仪制度。叔孙通于是逐渐制定了汉朝的各种礼仪制度,这些礼仪制度都是由叔孙通讨论制定的。
惠帝到长乐宫朝拜太后,因为经常往来,觉得每次清道都很麻烦,于是修建了一条复道,从武库的南面通过。叔孙通向惠帝奏事,趁机请求私下进言,说:“陛下为什么要从高帝的寝宫上修建复道呢?每月初一,高帝的衣冠都要从这里出游高庙。子孙怎么能从宗庙的通道上行走呢?”惠帝听了很害怕,说:“赶快把它拆掉。”叔孙通说:“君主没有做出错误举动的道理。现在既然己经修好了,百姓们也都知道了。希望陛下在渭北修建一座原庙,每月初一,把高帝的衣冠从这里出游,这样就可以扩大宗庙的规模,这是大孝的根本。”于是皇帝下诏命令有关部门建立原庙。惠帝经常到离宫游玩,叔孙通说:“古时候有春天献果子的礼仪,现在樱桃熟了,可以进献,希望陛下出游,顺便采摘樱桃献给宗庙。”皇帝答应了。从那以后,各种果品的献祭礼仪就开始了。
赞曰:高祖通过征战平定了天下,而那些儒生们也施展了自己的智慧和辩才,共同成就了大业。俗话说:“朝廷的栋梁之材并非只靠一棵树,帝王的功业并非只靠一个谋士。”这确实是真的!刘敬脱下拉车的横木,提出了建都关中的建议,为汉朝的长治久安奠定了基础;叔孙通舍弃了战鼓,制定了汉朝的礼仪制度,使国家的统治更加稳固。他们遇到了合适的时机。郦食其隐藏在看门人之中,等待合适的主人然后出来效力,但最终还是免不了被烹杀的命运。朱建最初以廉洁正首著称,但后来拒绝辟阳侯的请求,没有坚守自己的节操,最终也丧命。陆贾的官位只到大夫,但他能够在吕氏专权时保持中立,不承担忧患和责任,在陈平和周勃之间从容周旋,附会将相以巩固国家,自身和名声都得到了荣耀,他应该是这些人中最优秀的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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